“你怕什么?怕我临死也不作好,要拉你一起垫背?”安十九细白的手,在车辕上按出一道红痕,“我倒是想,可我舍不……”
在他后面的话吐露之前,梁佩秋大步上前,压住车辕。
安十九笑了,声音自然而然放低:“我就知道你知道,你猜到了是不是?这里是我初见你的地方……说来可笑,在那之前我已在景德镇督陶数年,怎一次不曾见过你?”
梁佩秋回答说:“我不理窑务,平日只在窑内,不过偶尔会去茶楼听书。其实你我在鸣泉茶馆打过照面,只你每次进出都前呼后拥跟着一大堆人,也习惯了眼高于顶,怎会把平民放在眼里?”
安十九仿若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瞳仁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原来如此,我就说这样小的地方,怎会没有见过你。”
原来他们早早就见过了。
原来她早就注意过他。
“重要吗?”梁佩秋略显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十九看她秀眉微蹙,想到那是为他皱起的眉头,恁生出一抹快意。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干爹,就是安乾那个老匹夫,死了……”他倚靠在车驾上,笑得很是轻松和煦,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梁佩秋从未见过的暖洋洋的感觉,“他终于死了,死在我的前头。他待我不好,我是极其乐意看到他死的,不过……他看人倒还算准。”
他说他命比纸薄。
眼下看来,他没说错。不过这个事挺下面子的,安十九不想告诉她,只自己知道就好了。
“你说他,好死不死的,偏巧死在这时候,倒像是在催我的命……”他的手缓慢下移,跃过车帘,朝她探去。
梁佩秋不知他想干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人群立刻爆发出喝骂声。
在那些脏得不行的唾骂中,安十九收回手,面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思。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成全你。”
梁佩秋眉头锁得更深了:“若我不答应,你又能如何?”
“我说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他的目光绕过车帘往外看了看,“诺,你纠集的那些人,还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白死。不光我,那些人也不能白白牺牲,你要他们死得有意义,就必须保证我死得有意义,所以……你不吃亏。”
梁佩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隔着随风摆动的车帘,他的面孔时隐时现,时而阴柔可怖,时而又暖意融融。
她拿捏不准他的打算,正如不清楚周元是否真的可靠。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决定暂退一步。
“你说。”
安十九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她十足的勇敢和周全,并且在对付他这件事上,拿出了万死的决心。
他只能自我安慰,他是她生命里最特别的人。
“答应我,不要死,不要为了任何人作践你的命。”
什、什么?
梁佩秋没有听清,还想再问,就听身后的人群吵嚷了起来。
有人大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都不要命了吗?那人说安十九杀了徐稚柳,你们就相信了?证据呢?”
这时候还管什么证不证据,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随后,又一道声音冲了出来,“你们都被利用了!徐稚柳根本没死,他就是周齐光!”
“什么?”
这下人群哗然了。
故事最好看的往往是反转,这样一个反转,足以让所有人忘记当下的目的。
“非但如此,梁佩秋也早就知道周齐光就是徐稚柳,两人里应外合,自导自演,为的就是愚弄你们,借你们的手除掉太监,事后罪责皆在你们……而他们赢得满盘,一身轻松,景德镇仍是他们两家的窑口!”
“你胡说!你可有证据?”
“这时候你们倒想起来证据了?你们去京城打听一下就知道,原先的周大人是个病秧子,已然半截身子进棺材,后来离奇好了,还好巧不巧到咱们这儿来当官,你们说,天底下能有这样的巧合?!若还不信,就再回忆下周大人的长相,那眼睛和徐稚柳是不是一模一样?”
凡事都经不起一而再的琢磨,琢磨多了,不是也成是了。有些被张磊背主行径气得头脑发热的人,逐渐冷静下来,
回想此事前后,顿觉今日事发过于突然,发展也过于迅速了一些。原本他们只是抗议行业诸多不规范之处带来的麻烦,可没有想过要太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