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语帮他包扎时对方还嚷嚷着有人要谋害他,千万嘱咐她不要报警,说是会“打草惊蛇”。穆语曼严重怀疑自己捡了个神经病。她不想瞒着段酌,可又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性。要是知道她屋里有这么个危险人物,势必会打电话报警。这么想着,她从段酌手里接过袋子,“可能是猪肉忘记放到冰箱里了。”“哦。”段酌虽然没起疑心,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他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在看到一扇窗户时,目光陡然凝滞住。在窗户前方宽敞的窗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木雕,密密麻麻,窗台几乎已经放不下了。“啊,这些都是季眠送的。”穆语曼见他在看,便解释道。“本来之前是放在卧室里面的,不过卧室的窗台面积太小,前段时间放不下,我就把它们都搬到这里了。”“……”段酌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一排木雕。那一整排,是穆语曼按照季眠送给她时的顺序排布的。最左侧的木雕还都是圆滚滚的一颗颗土豆,看不出具体的形状,越往右边,木雕愈发精致用心,也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最右侧的几个,基本上已经挑不出错来了。这一排木雕,就像是见证了某个爱慕者这几年来的深情和成长。此刻展现在人眼前,竟会带来一种令人震撼的感动。段酌看着它们,想到了被他放到柜子里的某只硌手的木头小猫,就那么一只破猫,还是他当初死乞白赖地讨来的。准确来说,应该叫“抢来的”。一对比穆语曼的,他忽然生出一股想把那只木猫扔出去的冲动。见自家弟弟站着出神,穆语曼手在段酌眼前晃了两下,问:“想什么呢?”“回去就扔。”他说。穆语曼:……?哈?……段酌到底没把那只猫咪木雕丢出去。回去以后,他把那木雕从柜子里释放出来,安置在了书桌上,原本是打算也放在窗台上的,结果偌大的台面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跟穆语曼窗台上的庞大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最后还是摆在了书桌上显眼的位置。猫咪乖乖坐在他的书桌上,两只小小的前爪向上抬着,像是要捉住眼前的蝴蝶或是飞虫。段酌盯着看了会儿,戳了戳它的猫爪子。季眠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段酌有点睡不着觉。看了眼表,还不到十一点。又闭着眼在床上躺了几分钟,仍旧没有丝毫睡意。他起身,坐在床沿上抽了支烟,换上衣服上了楼。两分钟后,段酌站在三楼的房门口,用指节轻轻敲了两下。他敲得很轻,本来没指望得到回应,毕竟这个时间季眠通常已经睡了。但等了一会儿,门却兀然从里面开开了。门缝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看起来还很精神。“哥?”“还没睡?”“嗯,有点睡不着。”季眠说着,把门开圆,让段酌进来。客厅里没开空调,有点热。季眠一点不见外,直接把段酌领进了凉快点的卧室里。反正同为男性,且先前他高考复习的时候,段酌也是成天呆在他的卧室里。季眠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季眠蹦到床上,很没形象地呈大字型仰躺着。过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段酌在看着自己,又把上身支起来一点挽回形象。他掰着指头算了下,惊觉:“哥,我今年二十了啊。”“怎么,觉得跟我有代沟了?”季眠笑着辩解:“不是。只是我看我们新生群里面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十八,我比他们大两岁呢。像哥你,二十岁的时候都已经自立买房子了,我现在还要再念四年的书。”说者无心,但听的人却垂眼沉思起来。段酌忽然意识到,季眠现在还只是个学生,去了大学跟同龄人一起,之后的四年都会是朝气蓬勃的。他很快会发现,外面的世界跟这个潮湿狭小甚至偶尔会散发出臭气的街区截然不同,大城市热闹、繁华,数不清的优质男女灯红酒绿,迷醉人眼。而段酌自己,从十来岁的时候,他就只属于这片破败的老城区,守着这栋老旧的楼宇,随它一起迈进腐朽,步入死亡。他也曾有机会离开,却在二十岁那年自愿走入这座充满木头朽烂气息的牢笼,打算就此度过一生。段酌从未后悔过自己做出的决定,直到现在也没有。他是被钉死在潮湿角落无人问津的一件木雕,枯燥,无趣,乏善可陈。早就从里到外全部烂透了。他不后悔。但一想到季眠,却有些绝望。“行李不是收拾好了吗?”段酌看着再次被打开的行李箱问道。相比前几日,这次的箱子已是满满当当了,季眠没吃完的几个橙子也一并被放了进去。“嗯,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没放,就又打开了。”段酌站起来,在行李箱边上站定。他基本上每天都会来一趟,天天都看得见这箱子。段酌一眼便看出来箱子的边缘多了件东西。被塞在柔软的被单边上,是一颗“土豆”。木头做的。段酌笑了,道:“你是打算把土豆带去学校食堂,以假乱真?”季眠一下子坐了起来,基本上可以称得上是弹起来的,绷着嘴唇看他,表情很严肃。“带这个干嘛?”段酌不开玩笑了,问道。“也没什么,就是,因为是第一件作品……”季眠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在大哥面前,也太会班门弄斧了。这土豆子哪里算得上“作品”?“反正,还是很有意义的。”他说。最起码,对他很重要。“第一件……”段酌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弯下腰,将那枚土豆拾起来。“送我了。”“啊?”“不乐意?”“没没!乐意的。”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段酌会想要这么丑的木雕。季眠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叮咛了句:“哥,那您可别把它扔掉啊。”段酌慢悠悠把他的土豆揣进衣兜里,“不扔。我收藏一辈子。”季眠笑了两声,发现他哥最近也开始开玩笑了。……季眠去学校的那天刚好是工作日,穆语曼去了医院上班,孙齐也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且也没什么必要特意过来。于是送他的人就只剩下了段酌。季眠觉得这样刚刚好。穆语曼他已经提前道别过了,有段酌送他,季眠非常知足。车站人潮涌动,许多拎着行李箱的年轻学生都在里面候车,他们的父母隔着一个安检门不住地叮嘱。季眠朝里面望了一眼,舍不得就这样留下段酌独自进去了。段酌帮他拉着箱子,同样瞧见这一幕,没吭声。“哥,还有点时间,我想应该不着急过安检。”段酌由着季眠从自己的手里接过拉杆箱,往那充满离别气氛的候车室相反的方向走远了些。季眠将行李箱靠在墙边,用右腿轻轻抵着以寻求安全感。段酌跟他面对面站着,季眠低着头,盯着对方笔直的裤管看。车站内不断传来列车停止检票的声音,周围的人潮熙熙攘攘,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从季眠来到这个世界,有记忆的那天开始,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有段酌陪在身边的。今天是他第一次离家那么远,离段酌那么远。他眨了下眼睛,按捺住心里忽然间跳将出来的恐慌情绪。按照这个世界的年龄来算,他这具身体已经二十了,因为上学离家感到害怕也未免太丢脸了。被他直勾勾盯着腿看的段酌却动了。他伸手,将一张硬质的卡片塞到季眠手里。“拿着。”是一张储蓄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