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夹在耳朵后的烟取了下来,狠狠地吸了一口,接着吐出串长长的烟道。低下头看,下面的人就只有火柴那么大,却是急匆匆地来回走着。都说中国人命贱,可一到医院,却都金贵得很。
我又吸了口烟,再缓缓地吐出,看着那青烟在空气中慢慢地变淡变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用两只手抓住栏杆,眼睛一直没看着他,问他:“你怎么会自杀呢,都到医院了?”
“医生说要换肝。换肝要50个W,我一个农村人,从哪儿凑50个W呀?”说完,他就低下头,看着下面火柴大小的人来。呆了会,他指了指下面,说:“那天我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我记得,那天天很蓝,蓝得就像是用染料染的一样。这栏杆就在我面前,仿佛在对我说:‘迈过我,迈过我。迈过我你就什么都解脱了。’我就跨过栏杆,自己就不再有烦恼了。”
“你想过你妻子没?想过你孩子没?想过你的妈老汉没?你一跳解脱了,你知道他们怎么过?”我大声地连珠炮似的对他一阵猛问。
“我…我…我当时就想跳下去!”他懦懦地回答。
“你现在怎么不跳了,你跳呀,你跳下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高昌跳下去了,唐塔也跳下去了,你也跳啊,多蓝的天啊,一直往前走,你会融化在蓝天里……唉?你他妈倒是跳啊……(后半部分是选自高仓健《追捕》中的台词,而现在能知道这部电影的人可能不多了)”抑制不住的愤慨在我胸口中冲来冲去,最后从我的喉咙中变成了咆哮而宣泄出来。而这时候,别人看我肯定觉得我是个刚从歌乐山跑出来的,一个人在阳台上对着空气大喊大叫。
“你别逼我,逼我我就真的跳我。”说完,他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栏杆上。
“你倒是跳呀,你是没胆跳吧。看你那个怂样,做鬼都是个怂鬼。”我边说边激昂地将半截烟扔出。那烟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落在地上不知道谁倒的水渍里,“扑哧”一声,熄灭了。我都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这么挤兑他让他跳下去。是因为他的懦弱刺激着我,还是因为他对他家庭的不负责,还是因为他勾起了我那因为看不起病一样选择自杀而留下孤儿寡母的表哥。
听到我这句话,他将另一只脚也踏了出去。就看到他在空中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舒展开,就如同一片凋零的树叶样在空中降落,又像一朵被我撕碎的花瓣在空中洒落。他在空中翻转过来,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他的眼睛里没有生命的留恋还有对我的憎恨,只有生命的解脱还有对母亲怀抱的期盼。也许,对他来说,活着就是秋天树上的那片枯叶,只是等着死神的悄然降临,而死亡才是他生命中永恒的归宿。
看着他在空中舒展的样子,我的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我转过身背靠着栏杆,无力地滑了下来。泪水,就像春汛的黄河般,再也止不住。我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烟,想将它点燃,可是手却哆哆嗦嗦的,费了好大力才将他点燃。吸了口烟,心情才平静了好多。透过模糊的泪眼,我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我擦去包在眼里的泪水,仔细一看,原来是张有钱。
我缓缓地站起来,问张有钱:“什么时候到的?”我知道,他今天也要过来看小邋遢投胎,算是是对我工作的支持。同时他也通过这种方式提醒我,我还欠着他钱呢。
“刚到。怎么了,看你眼睛红红的?”张有钱回答。
“没什么,风大。”我违心地回答。我转过身,看着那在空中奔腾的乌云。又低下头,看着还在空中舒展着身体的他。最后,他穿过一个急匆匆行走家伙的身体,在地上摔成了一团。他在地上趴了会,就又站起来,将头仰起来,向我这儿张望。他看到我和张有钱在看他,就又跑进了医院的大楼。
“怎么?对他有兴趣?像他这种自杀的人,要先承受七七四十九天的自杀之苦,就是说在这四十九天里要不停地重复自己自杀的过程。不过他们是上不了户口,没法(和谐)轮回的。”张有钱悠悠地说。他同时也是在告诉我,有些事情不要考虑了。
“我想救他。”我下定决心地说。其实我这样做,是为了完成我的救赎,为了我那同样因为贫困而跳楼的表哥。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不是我不想帮,而是这地盘不归我管。我这次来,还是和这边的片长先说好的。你要知道,做公务员的凡是对你没好处,让你不痛快的他们都乐意做,不管这件事对他们有用没用。”张有钱耸了耸肩膀说。虽然他这样说,但我看到他眼睛里闪出一种躲闪的眼光。我知道,张有钱其实有办法,只是他怕麻烦,毕竟这是跨行政区域的事情。
“他真的很可怜!”
“哪个死去的人不可怜。就说我吧,我现在只能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却不能出去和他们见面,我就不可怜么?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能都帮么?别的不说,就说医院里死的这些人,你都能帮得过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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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不帮。不帮的话,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知道,张有钱使不肯就范的,但我还是有办法让他就范。
这句话,让张有钱吃了一惊。他也许不敢相信,我这样的人连鬼差都敢糊弄。张有钱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他对我无奈地说:“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咱们好商量。”接下来,张有钱对我讲了。办法其实是有的,但一是很麻烦二不一定能成功。张有钱先和道门口片区(第一人民医院属于道门口片区管辖)区长交涉,再立刻给这家伙补办张暂住证,将这家伙划为他的管辖,接着请个道士给他超度超度,化解掉他身上的戾气,他再用“桃代李僵”之计,安排个身份给他,这样也许就能蒙混过去。
期间,我给张有钱说我就是道士呀,还请什么道士呀。张有钱看了看我,鼻子里哼了句你也算道士,满脸的不屑。这张有钱,明显不拿临时工当公务员。临时工怎么啦,临时工怎么啦。我是临时工我骄傲,我办事来很低调;我是临时工我自豪,我为国家省烦恼。他奶奶的,等老子转正了,每天让你给老子沏茶倒水。
“退休的道士行不行?”我想起了,咱还是有个曹老头。
张有钱看了我一眼,明显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要压缩成本呀。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看到他同意了,我就想去找曹老头。刚一转身,就看到刚跳下去的那家伙悄悄地站在我身后。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在他单纯的的脑袋里还反应不过来为什么我刚才还在逼他融化在蓝天里而现在却巴巴地赶着来救他。像他这么单纯的人不好找呀,而在这鸡鸭并头飞的年头,所谓的单纯就是只知道传教式。
我急着去找曹老头,也就没想和他多交谈,就指了指张有钱,对他说:“这是区长,张有钱。”
我刚说完介绍,就看到他的两股在微微发颤,膝盖大有弯曲的意思。真是奴性难改呀。
张有钱用一种和蔼的目光看着这家伙,眼睛里带着装出来的笑意,和善地问他:“你叫什么呀?”不知道为什么,像他这种人看到平常老百姓都喜欢做出一副很亲民的样子,难道是入戏太深了还是演技太好了。不是有那句话嘛,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我走了还没两步,就听到他用带着发颤的声音回答:“报告政府,小民叫王来宾。”
听到他的回答,我的脚步停了一下。怪不得得病呢,你听这名字,来宾来宾,不就是来病吗?他老汉要和他儿子有多大仇呀,起这样的名字。
还是我老汉会起名字,刘潇洒,别人一看到我老汉就得说潇洒的爸爸,多帅气;我也很沾光呀,今后我儿子介绍我也会说我爸爸叫潇洒;我介绍我儿子说潇洒的儿子。反正呀,祖孙仨都不吃亏。这样的名字无论怎么说都是夸自己的,这样的名字才是好名字,真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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