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兴良麾下的小武将,他对此人名头早有耳闻,却一直未曾见过。那个无父无母的哑巴少年,十岁前不会说话处处遭人白眼,十五岁后却颇得沈将军赏识,初出茅庐便大破敌军,令众人刮目相看。
此人清润俊朗的外表下是杀伐果断的狠辣,几年间便平定了困扰涪州数十年的海寇之乱,让沿海贼寇闻风丧胆。只不知为何,正是烈火烹油之时,他却被遣去北境肃州镇守边关,自此不能回京。
皇帝将他接回宫中后,于祭坛行太子册封大典。那日,太子立于天子身前,漆黑的眼眸淡扫跪伏的群臣,神色淡漠得像是心不在焉的赏花之人,却无人胆敢置喙。
正是那日,罗淮英看清了那双漆眸中的势在必得,便急急接了个外地的差事,避开了朝堂清洗的血雨腥风。
今晨他才回京,就得知董兴得罪了太子,被免去了指挥使职务,禁足在家。是故,他只能拖着疲乏的身子,前来接替陪同太子审讯的任务。
又等了一小会儿,罗淮英才听见谢明翊缓声开口。
“邓衍最近有何动静?”
他撩起眼皮,看向罗淮英,“孤听闻,陆学士想来诏狱探望他?”
罗淮英心里一咯噔,忙道:“确有此事,但邓衍乃是天字号要犯,臣等断然不敢行逾矩之事,打发了陆学士几句,他便走了。”
陆太傅的长子陆青泽本是翰林院学士,近来随着陆家渐渐得势,不久后便要任职六部了。这种节骨眼上,却闹出他来探望要犯的事情,不知是他太单纯还是有意为之。
谢明翊默了片刻,淡淡应了一声,“嗯。”
末了,他却又道:“带孤去见见邓衍。”
罗淮英只得领了几个锦仪卫,护送谢明翊去天字号牢房。
很快便听到远处的囚牢里不时传来谩骂声,里头关押着原兵部尚书邓衍。他手足都被碗口粗的铁链锁住,正缩在草窝里,愤恨地叱骂皇帝。
走在前面的谢明翊一语不发,缓步而行。
邓衍看清来人,登时来了精神,一下扑到栅栏前,双手扒着木栏,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胡须乱颤,骂得更起劲了。
谢明翊忽地停了脚步,慢慢掀起眼皮,神情淡漠地望向邓衍。
见谢明翊毫无反应,邓衍忽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木条,用力掷了出来。
木条“哐啷”落地的声音在幽闭的牢狱里十分刺耳。
“你算什么太子,不过是狗皇帝拿来对付宁王的棋子!他对你的和善都是骗你的!你被蒙在鼓里,替他行龌龊之事,为虎作伥!”
罗淮英立即上前抬臂挥开,眉头蹙紧,朝身边的锦仪卫使了个眼色。
却见半空中伸过来一只修长匀称的手,竖起食指微微晃了下。
“让他说。”
谢明翊声色平淡。
众人屏住呼吸,忍住浑身战栗,垂首立在原地。他们全都见识过太子的手段,若非皇帝要留着邓衍秋后行凌迟之刑,邓衍哪里还有命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父皇他残害忠良,暴戾嗜杀,连手足也不放过!他本就该断子绝孙,焉知他的罪孽不会报应到你身上!”
“哈哈,上杀姐下杀弟,你父皇的心扔出去狗都嫌脏!这样的人,竟也能坐稳龙椅!苍天无眼,无眼啊!”
一阵疯狂的笑声后,邓衍激动地又笑又哭,脚腕上的铁链在地上摩擦不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守在长廊尽头的卫姝瑶听到动静,犹豫了会儿,悄悄半蹲下身子,从门缝里看过去。
那厢,谢明翊神色无动于衷,唇角甚至弯起了点弧度。
邓衍见刺激不到他,浑浊的左眼死死盯着谢明翊,突然又笑起来,“你不想知道,崔嫔怎么死的吗?”
谢明翊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崔嫔,正是太子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