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汐一脸不可思议,“还能这样?”关老爷子笑笑:“过去的农村,什么奇怪的事都能有。”陈汐:“那后来呢?”关老爷子:“大神儿给看了个时辰,要五更天把你爷爷烧了,你奶奶趁黑偷偷把他从家里背出来了。”“她背着你爷爷,沿着铁路走了好几里地,最后扒上一辆火车,沿着铁路线晃晃悠悠,最后一站到了柳园。”“他们两个住在桥洞里,你奶奶白天在外面要饭,夜里给你爷爷按摩,后来你爷爷醒了,除了说话不利索,其他地方一点毛病都没落下。”“我那时在戈壁上种树,见他俩不容易,就把他俩也叫来种树了,这一干就是一辈子。”关老爷子冲着天花板,轻轻笑了笑。“你奶奶啊,真不是一般人。”陈汐呆呆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是她此生听过的,最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关老爷子讲累了,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陈汐坐在床边,一夜未眠。森森觉得才刚刚睡着,就被秦烈叫醒了。他没慌,也没哭,一声不响地穿好衣服,跟着秦烈出了门。清晨的小城,安静得像本没打开的故事书。所有细水长流的欢喜与悲伤,都隐在一扇扇暗着的门窗里。他的悲伤,散落在了从前每个孤独又惶恐的睡前,蜿蜒成一条长大的路。汽车驶过静悄悄的长街,森森怔怔看着窗外,天边挂着淡得发白的月亮。他的孤单,似乎融进了茫茫的宇宙,变成了心底一丝不灭的求索。森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病房里的,范奶奶一家人都在。他们红着眼眶看向他,默默给他让开了床头的位置。森森趴在床头,看着一夜间变得有些陌生的爷爷。他的眼眶深深陷了下去,目光却那么矍铄。有那么一瞬间,森森心头燃起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爷爷还能闯过一次鬼门关,过几天就能出院回家了。爷爷还会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听收音机里的七侠五义,听隋唐英雄传。下午放学回家,小院里总是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有时候是面条,有时候是稀饭。爷爷腌的咸菜带甜口,吃一口就停不下来。夏天的晚上,爷爷洗完澡,水房里飘出药皂浓郁的气味。爷爷从被子里伸出手,森森连忙抓住他枯瘦的手。爷爷看着他,目光带着不舍,仿佛想把他的样子记在灵魂里,带到另一个世界。眼泪忽然无声地滚落下来,恐惧再次席卷而来。森森哭着,叫着爷爷。关老爷子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森森的小脑袋。他胸口呼哧哧地响着,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爸爸”一老一少,隔着泡沫般脆弱的生死界限,想要将彼此永远留在脑海里。关老爷子目光恳切地看着森森,拼尽最后一口气,想要向森森说些什么。“树平”可他重复的,只有这个名字。森森忽然懂了什么,哭着说:“爷爷,我不怨我爸。”他忽然把头埋在关老爷子胸前,闷声说:“你放心。”爷爷放心,森森知道爸爸有他的难处。森森不怨他,也不恨他,等他老了,会照顾他。关老爷子摸了摸森森的头,终于轻轻笑了。他看了眼空荡荡的病房门口,终是等不到了。见不到也好,怀念里,都是树平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带着树平下河捞鱼,树平的鞋掉在了河里,他跳进水里把鞋捞了出来。树平穿着跨栏背心,站在河边朝他笑出两颗豁牙子,全身晒得像个黑泥鳅。小时候的树平,怎么就那么招人喜欢呢。他直直地看着病房门口,目光像渐渐熄灭的篝火。这漫长的一生,也将燃尽。耳边忽然响起陈汐压抑着悲伤的一声轻唤,“关爷爷。”关老爷子慢慢地看向陈汐,目光混混沌沌,将灭未灭。陈汐忽然眼泪决堤,模糊了视线。关老爷子强打精神,想要安慰陈汐点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扫过在场所有人。森森,他的宝贝森森。陈汐,他艰难的一生里,晚来幸运的守护。秦烈,多好的人,非亲非故,却温暖地陪他最后一程。陈鹤声,刘晴,一晃也大半辈子了。范明素,范明素,老范啊。他喉头艰难地滚动,拼尽生命挣扎出一丝声音。“老范”“明素啊”范明素呲着牙,笑得一脸平静。他探身对关老爷子说:“关队长,回家了啊,你家青青做了油泼面,咱陕西人的最爱,可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