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不侵当即当他答应了。十月后午,秋高气爽,太阳挂在半空不烈。跨进那道不算门的城门,内里喧嚣扑面而来,携着浓浓戾气。街边屠户举着杀猪刀往窜逃的人后背砍,眼如铜铃满面横肉,“王八羔子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来了!今儿你要不把吃进去的肉吐出来,老子割你的肉来卖!”“我吐你大爷!你他娘有种停下,老子敢吐你敢捡吗!”巷子不知打了多久的两拨人扭成一团倒在地上,骨碌碌往外滚,“草你娘为六个铜板你至于吗!一条道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见你爹批!老子在这儿混了五年什么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你这种下注都要赊账的!上老子这儿空手套白狼?今儿老子就弄死你!”旁边有人拿起破盆邦邦邦的敲,吆喝揽生意,“来来来,押一个!这波赌马六赢还是王瘸子赢!赶紧的赶紧的,架打完了就散场了,过时不候错过别后悔啊!”街道前后两道身影呼啸而过,“张老三,我押一注马六赢!等老子追着前头那个吃霸王餐的混蛋就把钱送来!”敲盆的撇嘴怒骂,“你滚蛋!上一个下注玩赊账的正被揍呢你他娘眼瞎啊?”街头巷尾铺子里外到处乱得惊人。毒不侵三角眼撑起,激动得头发丝发抖,“断刀,断刀!瞧见没有?这里简直就是乐土啊!”他毒不侵除了医毒双绝之外最能耐的就是轻功,跑起来能一人独占天下前三!东西拿了走人,谁追得上他?待吃完了用完了,爹还来!桀桀桀桀!毒不侵仰天笑,抬头看见头上有飞鸟飞过,习惯性反手就打。飞鸟连声哀鸣都没有,双翅一僵往下坠,直直落进毒不侵手里。从腰间抽出细麻绳三两下把死鸟绑上往腰间一挂,毒不侵得意拍拍腰,“留着晚上夜宵,烤鸟!”他话音刚落,即有细微破空声凌厉袭来。毒不侵立即翻身避开,看着地面上叮叮叮接连落下三支细小牛毛针,稳稳扎入地面,三角眼沉了,“哪个狗币暗算你爹,出来!”四周热闹的打斗声停了片刻,看热闹的目光齐齐往他身上汇聚。“诶唷这是哪里来的爷,长得不高口气倒大,敢招惹望鹊楼!”“哈哈哈哈,望鹊楼的信鸽被他揣腰上了!这鸟窝佬胆子比口气更大啊!”“生面孔,新来的!我说你们跑进风云城之前好歹先打听打听,一来就得罪势力最大的,你们是专门找死来的吧哈哈哈!”番外:老毒物招摇史(2)此起彼伏奚落嘲笑间,几名锦缎黑衣人已将毒不侵团团围住,气息冰冷,压迫感瘆人。当间一名黑衣人长剑直指毒不侵鼻尖,杀意凛凛,“敢动望鹊楼的信鸽,找死?”毒不侵嘴角不可见抽动了下,低头看看挂在腰间的死鸟,方才发现死鸟爪子下确实绑了个细若半指大小的竹筒,想来里头装的就是信。他大爷,在外头满山逮兔子捉蛇打鸟的习惯了,看到头顶有东西飞就下意识打。嘛玩意儿,信鸽?鬼知道风云城上飞的鸟都是有主的?丧着脸,毒不侵把小竹筒拽下来扔过去,“信你们拿走,死鸟留下。反正已经死了,拿回去你们也整不活,扔了浪费,爹留着烤来吃还能祭祭肚子。”“不说还未计较你打死信鸽的罪,信鸽便是死了也是我望鹊楼之物,岂容你说要就要!拿来!”“我罪你大爷!老子行走江湖几十年身上背的罪多了去了,孙子你算个毛!想要这死鸟啊?跪下喊爹就给你!”毒不侵火了,脸一沉凶戾迸现。都是道上混的,搁谁面前充大爷呢?不就是划道儿么,爹退一步就算怂!黑衣人锵锵锵利剑齐出,看热闹的登登登自己寻摸好地方安全看戏。毒不侵冷笑一声,翻身退出三大步躲到断刀身后,探个脑袋出来手往前指,“看到没有,仗势欺人!人多欺人少!狗男人,上!他们的剑没你的刀短,给爹出气去!”断刀抱臂而立,乱发下利眸漆黑,未理会老毒物胡乱叫嚣,只在那些剑袭至眼前时反执刀柄,饮月刀身往前一荡。动作随意,如在半空轻描淡写描了一笔,数把利剑即应声而断。断刃掉落地面有声,四周却无比静寂,等到众人回神再起喧哗时,原地已经失去男人及毒不侵身影。“你这个怂货!一招制胜就该乘胜追击,你跑什么跑!别人还以为是老子怂了逃跑了,我面子往哪搁!我以后还怎么去城里混!诶唷喂!”毒不侵屁股着地,停了叫骂扭头四望。墙无好墙,瓦无好瓦。这是座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的破庙。坐在庙里慈眉善目的菩萨掉了半张脸,眼角眉梢脑门上全是盘结的蜘蛛网,座前还有一个倒塌的香火炉,不知道被哪位受骗的善男信女给踹的。毒不侵起身拍拍屁股往外走,“刚在城里看到有客栈,走,咱睡霸王床去。”“住这,凑活。”男人冷沉嗓音从旁飘来,气得毒不侵当即跳脚,眼泪都要下来了。“凑活个屁啊?你到底有啥毛病?自打爹跟你一块就没住过一次客栈,每回不是在大破庙歇脚就是在小破庙歇脚,老子都快忘了睡床是什么滋味了!你孝顺点,至少让老子在城里住一晚成不成?我想吃点热乎汤!”男人靠墙角坐下,抱刀阖眼,“烤鸟。”“……”这是宵夜。烤了也不给你吃,一只鸽子不够爹塞牙缝的。毒不侵叉腰杵在那儿瞪着假寐的男人,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哄好自个。最后臭着脸找柴生火烤鸽子。两人结伴四年多了,狗东西什么脾性没人比他更清楚,说一不二。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性子顶天的轴。他既说了住破庙,便肯定不会再往旁的地儿去。破庙外头夜色已降,破庙里一簇篝火燃着,飘在空气里的肉香味逐渐浓郁,盖住了庙里常年堆积的霉味儿。将刚烤好的鸽子晾了晾,毒不侵撕下两只鸟腿,剩下的往男人跟前递。看着对方无二话,沉默伸手接吃的,毒不侵垮着老脸,又忍痛给他塞了个鸟腿,“算了,不跟你计较。一只鸽子烤熟了巴掌那么大,去了骨头架子,那点肉拢吧拢吧不到二两,也就鸟腿上肉稍微多一点点……哼,爹是好爹,疼儿子!”断刀黑眸抬起看他一眼,将鸟腿接了过去,反手塞到喜欢自称爹的人嘴里,“明日我进城找活。”“……”毒不侵捧着第二只小鸟腿,这回吃得莫名有些慢,吃得细致,哼哼唧唧,“找呗,正人君子没银子可不好活。说好昂,爹不卖药。”“往西四里有河,可沐浴。”断刀道了句,之后再未说话。毒不侵把篝火熄灭后,背着手走出破庙,踩着星辉月色离开,“我洗澡去,不用等我!”待外头动静消失,断刀才又缓缓睁开眼睛,于黑暗中无声一叹,隐可闻无奈意味。毒不侵那性子,又要搞事情了。……“晚上那么凉,谁要去河里洗澡?明明有更好的地儿!哼,你当君子讲原则,老子可不讲!好人他就不长命!”毒不侵压根没去西边找什么河,离了断刀视线就往风云城跑。进城后就找望鹊楼。夜里的风云城依旧热闹喧嚣,只是跟白日里到处是戾气不同,晚上所见景象异常和谐。不明就里的人见了,浑以为白天发风云城跟晚上的风云城不是一个地方。毒不侵对这些道道不上心,在各处建筑屋顶纵来纵去,很快在南城找到了望鹊楼所在。临街最豪华的酒楼就是。“原来是酒楼啊!桀桀桀桀!”酒楼后厨传出动静的同时,楼上轻轻袅袅的琴音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