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脱去那身邋遢布衣,进了木桶,将自己整个沉入热水中,很久才浮出水面,桃花眸张开,眼眸通红。眼眶、眼睫处有水珠不停往下滚落。她在房中呆了半日,走出房门时木桶里的水早已凉了,天际红日半沉,落霞孤鹜齐飞。出了房间,她拐进隔壁,男人一袭玄色锦袍坐在桌旁,宽肩窄腰,身影魁伟,硬朗面容神色淡淡,与初见时一样。看似好接近,实际事事皆有计量。“吃饭吧,店家刚端上来的饭菜,正热乎。”男人朝她瞥了眼,示意她过去坐。桌上摆了几个菜,确是还热乎着,冒着热气。凤临抿唇过去,在男人对面坐下,拿了筷子安静吃饭。“多谢。”她低着眉启唇,声音略嘶哑,“我以为你不打算救我。”白奎视线掠过她微微红肿的眼,多的话没提,“直接买下你得百两以上,黑市的商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老鱼头若是看出我要买你,会将价格再往上拔高好几截,不划算。正好我要买帮手,救你算顺带了,看在萍水相逢的份上。”“……”凤临抬眸,灰暗眼底有了点生气,“你便是直接买下我也亏不了,那些银两我会还。”“抱歉,这是我的习惯,在商言商,合理才出钱。”“……”洗澡时积在肚子里的委屈一下被气没了,凤临捧着饭碗狼吞虎咽。小客栈的饭菜并不精致,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但是凤临觉得味道说不出的好,她已经好多天没好好吃上一顿饭了。这次在陵东的经历,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等我回去了,定将那黑市端了!”白奎笑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小姑娘阅历太浅了,便是有端掉黑市的能力,她知道黑市在哪吗?他赌她掘地三尺也找不着。等小姑娘吃晚饭,白奎算算时间,自己竟然消磨了大半日,按照计划好的行程,他这时候本该在出发去舶来的路上。“房费我已经付过了,你可以在这里歇一晚,镇上有车马行,睡饱了明日就赁马车回家去,小姑娘家家独身一人别在外头闲逛了,我跟你说过,外面坏人多得很。”从腰间钱袋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白奎起身准备离开。刚抬脚,袖子就被小姑娘拽住了,“你去哪?”“自然是去做生意。”萍水相逢管一场闲事已是情分,难道还要留下来陪她过家家吗?他白奎没那么闲。“去哪做生意?”小姑娘没放手,紧着问。“舶来。”“我一个人出行不安全,那就跟你一块吧,我也去舶来!”白奎回身,眯眼。记吃不记打?他长得像好人?番外:白奎vs凤临(5)白奎气笑了,“你知不知道舶来是什么地方?”小姑娘作出洗耳恭听状,俨然前阵子刚受的伤害在她心里压根没留下多少痕迹。哭一通宣泄了就缓过来了。端是生命力顽强。“还有,你是个姑娘家,冒冒失失就跟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走,体统呢?还敢开口跟我去舶来,那是大海的另一边,你以前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我若是有歹心,将你在舶来卖了你连回都回不来!”白奎把话往重了说,试图吓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凤临,“我给家里递了信,跟与都安骆家有生意往来的白掌柜一块出行,我若是回不去,我家里人会找你。”“什么时候递的?”“进这个房间前,托店小二递的,算算时间,信应该已经在去我家的路上了。”这次白奎是真给气笑了,他撑桌俯身居高临下,阴影罩在小姑娘身上,气息迫人又危险。他低笑,“你吓我?我白奎行走江湖多年,只怕过一样东西,至于被人寻仇上门……”凑到小姑娘耳边,他嗤道,“你试试,看我怕不怕。”凤临一下绷了背脊,抿唇屏息,不自在的将头偏开。男人凑得太近,气息吞吐间洒在她耳畔,又热又烫,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琥珀香。白奎冷着眸子退开,“在外别胡乱纠缠男人,赶紧回家。”“你再长几岁年纪都能当我爹了,不算男人。”小姑娘眼睛盯着桌角,话语清晰。“……”这是什么话?能当她爹他接受,不算男人?草!小姑娘又道,“我这次是偷偷跑出家的。我爹要把我许给一个年纪跟你差不多的男人,我不愿意,我要是现在回去,这场亲事一定躲不掉。”白奎抱臂,凝着她好一会才又开口,“因为他年纪大?”“不是,年纪大些无妨。他其实是个很出色的人,各方面都好,只是我与他不合适。我想要的夫君是要像我父——父亲那样,一辈子只有我娘亲一人。”凤临浅浅笑了下,大姐二姐曾说她性子烂漫却清醒。“可家世背景显赫的男人,多将妻妾成群看成理所当然。”闻人靖做不到一辈子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就算他愿意,他的身份与环境使然,也注定他做不到。最重要的一点,她对闻人靖虽然欣赏,却无男女之情。不是闻人靖不够好,只是他们真的不合适。她自幼受父皇母后感情熏陶,在温暖平和的环境里长大,她更向往一份岁月静好。而漠北王,身边是时刻都充满腥风血雨的。所以她不嫁人,他日真要成亲,也是选择跟大姐二姐一样,择驸马,尚公主。白奎凝着小姑娘唇畔南无通透浅笑,挑了挑眉,随后伸手将她拎起送出房门外。刚刚想起来,这里是他的房间,要走也该是小姑娘走,“明日启程,路途遥远多事端,能不能活着回来看命,给你一晚上想清楚。”房门砰地关上。“砰砰——”小姑娘拍门,“诶,你刚才说你只怕过一样东西,是什么?”白奎解了外袍往床尾架上随手一扔,翻身上床躺下,闭眼,“——怕没钱。”凤临回到自己房间后,趴在桌上捂着嘴,笑得浑身乱颤。翌日太阳升起时,两人已经在去往舶来的客船上。白奎负手站在船头,远眺大海水平线上跃出的红日,神色淡淡。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破天荒破例,带上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远赴舶来。他在道上以豪爽仗义出名,但是实际上他从不做无用之事,也从不费心思结交对自己无用之人。带上那么个小姑娘,难道真是好为人爹?“无边无垠,广阔浩渺……这就是海啊。”甲板上传来脚步声,幽香袭来,他身边很快就多了道高挑身影。凤临脸上挂着烂漫笑意,稀奇的眺望海洋。吹至脸上的海风带着有些奇怪的咸味,不好闻,但是于她来说极新鲜。偌大客船如扁舟,在海上显得极为渺小,而船上的人便更渺小。湛蓝的海平静又深沉,微微荡漾的海面下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又潜藏着巨大的危险。未知感给人带来极新鲜刺激的体验。凤临下意识扭头,眼里映入男人成熟硬朗面容,她有种直觉,身边的男人就像眼前的海,危险深沉,却又沉稳可靠。“海上的日出真美。”凤临抿笑,又眺向前方红日,红日半浸在海水中,红光斜着铺陈,勾勒出海鸟轻盈身影。“海上的落日也很美,日暮时分,天上海里都是五彩落霞。”白奎收回视线,看了眼小姑娘身上单薄衣衫,“海上昼夜温差大,记得添衣,别生病给我添麻烦。”“要是添了麻烦呢?”“那就把你卖去舶来,中土的公主,高低也能卖出个好价钱。”凤临眼睑一缩,“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白奎抱臂哼笑,“你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头回见面开口就说征用我的船,征用二字可不是普通人会说的,彼时我便知你是官家小姐,身份地位还不低。再说为了逃避亲事偷跑,都安城里这个年纪、恰逢议亲的,据我所知仅一位。我猜对了吗,西陵三公主,凤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