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很顺利,他甚至提前半天完成了工作。最后剩下半天的空闲,他在酒店待得有些无聊,决定出去逛逛。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出这一步。除了那些地标建筑,其他地方其实就是些很雷同的街区。孟鸥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着,观察来往行人——这是向悠的爱好。每每两人牵手走在路上时,她的目光总是很专注。有时候孟鸥很好奇她在看什么,顺着看过去,看到的也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景象。可向悠却能给他分析出不同的东西来。他真的很好奇,向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怜孟鸥没那么有趣的脑子,所以也看不到什么有趣的事物。人、人、人,千篇一律的人,无聊的人。在孟鸥眼里,他们分别是走路的人、看手机的人、听歌的人和喝咖啡……和向悠。隔着一道玻璃窗,他奇迹般地又看到了她。她穿了条宽松的白裙子,坐下来的时候裙摆总是蓬起一块,很像怀里抱了个气球。有时候孟鸥闲得无聊,会帮她拍拍平整——当然也会犯贱地顺势拍拍她的肚子,开玩笑说“听听西瓜熟了没有”。毫无例外,最后总会挨得向悠一顿打。孟鸥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儿贱。总喜欢惹向悠生气,然后被她打上一顿。他就这么站在窗边看她。人来人往间,唯有他驻足于此,目光灼灼,像个奇怪的偷窥狂。向悠可能又开始自顾自陷入沉思了。她机械地搅拌着咖啡,目光涣散,都没注意到窗边还有个人。其实,有什么好看的?她已经有另一半了不是吗?但他挪不开自己的眼和腿。渐渐地,他的目光开始游移。不再只专注于向悠,也开始频频看向店门口。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明知对方有对象的情况下,还去贸然打扰前任,这是个很不礼貌的行为。更严重一点说,很不道德。而向悠是个道德标准极高的人。但孟鸥不是。他低俗、下流、无耻。他就想见她一面,就想坐到她面前,和她说说话。他知道她有对象,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骂他吧。他不在乎。他就这样走进了咖啡馆。因为紧张,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像根黑色的棍儿杵在了柜台前。他从余光中感受到向悠在看他。那已经离开他太久的目光,终于又落在了他身上。孟鸥大胆地迎上前,却见她扣上了帽子。他明白,那个代表“别烦我”,是不欢迎他的意思。可是他脸皮厚啊。他就那么不请自来地坐过去,试图像从前一样,和她开开玩笑。他的胆子说小不小,说大,好像也没那么大。他们扯东扯西,聊天聊地,却不敢聊真正想聊的东西。他的勇气在坐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就已经耗尽了。而后一切从零开始。勇气在逐渐积攒,蓄力值满后,让他放出了大招——结果被轻易化解了。孟鸥觉得沮丧,无力,绝望又茫然。他甚至宁愿向悠拒绝他是因为她有了对象,而不是哪怕独身,也再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原来那天在街头的经历还不是最糟的,现在才是真正的绝境。他又回到了a市。这次他甚至没有劝告自己振奋。毕竟事实已经摆在他面前,事情就是这样了,再也没办法挽回了。他不拼命工作,还能怎么办?意外出现在他回到a市的一个多月后。他突然收到了邹旭的讣告——某天结束加班回去的路上,毫无征兆地猝死了。收到短信那一刻,他在地铁站呆站了很久。地铁来了又走,他错过了末班车,不得不狼狈地离站,拦下了一辆出租。出租车抵达目的地时,他精神恍惚到忘了及时下车。司机喊他,他抬起眼,神色空洞地盯着对方看。司机皱着眉头让他快下去,自己还要接下一班客人。这个忙碌的城市,不会为任何人而驻足。那是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死亡。外公去世时他才四岁,什么都不懂。而现在,他眼睁睁看着前一天还和自己聊天的人,就这么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死亡才不是水溶于水,而是从每一个情感联结的人身上,生生挖下一块肉。有些人的伤疤会愈合,有些就成了永久的、不能触碰的印记。邹旭的葬礼是在他的老家办的,孟鸥想请两天假,却没能获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