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入骨,血液把链子浸湿,使得原本就有些生锈的铁链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铁锈味儿。零星的,还未来得及凝固的鲜血从他血肉模糊的手腕处流出,顺着他纤长的手指落在雪地上,宛若皑皑白雪上盛开的一朵朵红梅。石柱旁边,立着一扇兵器架,架子上只有一把通体赤红的偃月刀。这把刀又名赤星刀,用此间最上乘的玄铁所制,是霍无羁最常用的武器。林琅贪婪的盯着那把刀,心里巴不得午时快点到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临近午时,他的心里越是不安稳。霍无羁即将问斩之际,按理说那些个在意他的人不会这般无动于衷,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压到刑台问斩。老师不来情有可原,他那个老顽固,现下怕是正在宫里那位叩头乞饶呢。可他哪里知晓,霍无羁落得这般下场,正是因为得罪了宫里那位。至于他,不过是小小推波助澜了一番而已。一想到老师,林琅心中的怨气更大了。明明都是他的学生,可那个老东西偏偏防他防的最紧,教他的也尽是些无甚用处又拿不上台面的东西。也不知道霍无羁给他灌了什么迷糊汤,老师对他竟比对亲生儿子还好,甚至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新帝登基前,他和霍无羁曾与东宫太子齐名,被人称作京城三杰。三个徒弟,老头子偏偏对他最为严厉。东宫太子身份尊贵,他比不得,也不敢比。可他霍无羁,凭什么。明明他们两人都起于微末,可偏偏老头子喜欢霍无羁喜欢的紧。就连那把赤星刀,也是他林琅最先看中的。他向老师讨了十几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后来,他好久没有再见到那把刀。直到霍无羁十八岁的生辰宴上,那把赤星刀成了霍无羁十八岁的生辰礼。京中谁人不知,霍无羁最善长枪,可那把赤星刀还是被老头子不由分说送给了他。事后,林琅还跑到老师的书房质问。那天的对话,林琅到现在都言犹在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老师你偏心,我和师兄都是你的学生。我向你讨了这么多次赤星刀,你都不给。师兄明明最善长枪,你为何还要将赤星送给他。”说完,林琅下意识红了眼睛。“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赤星刀太凶,你的心性不适合拥有此物。不过,为师跟你保证,待你十八岁生辰,为师一定送你一个比赤星更适合你的东西,好不好?”得到老师此般应允,林琅才没有继续闹下去。他夜夜思,日日盼,两年后,终于等来了他的十八岁生辰。可那日,恰逢霍无羁出征回城,众人都去为他庆贺,无人记得他林琅。他把府内收拾的富丽堂皇,满厅的菜肴从早摆到晚,他派人热了又热,直到月上中天,却没有一个客人前来为他庆生。偌大的府邸,除了下人,就只他一人。他一直坐在中堂,从早到晚,从欣喜到失望,最终也没等来一个人。就连老师一早允诺好的生辰礼,也是翌日中午才送到他府上的。霍无羁生辰宴那日,老师明明允诺好的,会送他一个比赤星还要贵重的礼物。可到手了才发现,只是一箱随处可得的墨宝。后来,林琅每每看到那柄赤星,都会想起他十八岁生辰那日。也是从那时起,他心里对霍无羁,对老师,升起一抹隔阂。无论对方对他千般好,他也对那俩人亲热不起来。想到这里,林琅对霍无羁的怨气更大了。喜欢的东西,得不到。喜欢的女人,心里只有霍无羁。就连他一向敬爱有加的老师,也被他抢走了。明明小时候,老师最先遇到的是他林琅。幸好,霍无羁就要死了。待霍无羁一死,赤星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他也不用再整日活在霍无羁的阴影之下了,当别人提起他林琅时,也不会再有人在说出他名号前加一个‘无羁公子的师弟’这样的前缀了。想到这里,林琅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仿若霍无羁多活一刻,对他来说是天大的损失一样。林琅眸光阴沉,堪比天边的飞雪。他把暖炉放在身前的案几上,骤然起身,漫不经心掸了掸落在肩头的积雪后,走向刑台。许是受了刑的缘故,霍无羁的脑袋耷拉在颈窝里,整个人显得并不是很精神。他脊背挺的笔直,原本健硕的身姿也被大理寺那帮人折磨到消瘦,满身鞭笞伤痕,虽和清雅扯不上边,但也并非是萎靡颓丧的佝偻之态。落旁人眼里,只觉得他更加可怜。林琅走到他面前时,霍无羁正阖着眼睛小憩。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眉心下意识收紧,费了好大的劲儿,挣扎着掀开眼皮,一双黑色的云丝绣鞋映入眼帘。“师兄,今日感觉如何啊?”不等他把头抬起来,就听到了林琅的声音。霍无羁自嘲似的笑了笑,薄唇轻启,清冷答道:“尚咳咳尚可。”他才开口,凛冽的寒气直冲他的胸腔,他忍不住咳了起来。林琅听到他的咳嗽声,先是啧了两声,而后伸出手往他额头上探了探,随后捂着鼻子退了好几步,神情颇为嫌弃。“好烫啊,师兄,你发烧了。”霍无羁没理他,刚才那番咳嗽,牵动了他全身的伤口。现下,他连呼吸都有些费力,更别提同他这般阴阳怪气对话了。“我原以为师兄体格健硕,是最不惧严寒的。北疆苦寒之地,终年大雪,寸草难生,师兄尚能一守便是四年之久。怎的在我这大理寺呆了不过半月有余,身体竟这般弱不禁风了?想来,是我手下的人莽撞,未能好好照料师兄了。”霍无羁依旧没理他,仿若没听到林琅的话,眼皮也重新耷拉下来,看起来了无生气。刚刚那阵咳嗽,抽走了他大半的生机。现下他与死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的胸膛依旧起伏不定。可尽管如此,他依旧站的笔直,仿若此刻遍体鳞伤的不是他一样。林琅最厌恶的,就是他如今这幅自命清高的样子。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是这样临危不惧。现在,他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身首异处,可他依旧摆出这幅姿态。他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怕。不,他也曾在霍无羁的脸上看到过怕的。想到这儿,林琅脑海里闪过那个名叫阿予的女人的身形。时间隔得太久,那个女人的相貌他隐约有点记不太清了。但他永远记得,四年前的冬至日。那天,恰逢霍无羁二十岁生辰之际,阿予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体逐渐变成透明,随即整个人都消失不见。那是他零落成泥(二)秦央,当朝太傅秦执年的幺女,京中有名的世家贵女,锦衣玉食,自小便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与当朝新君青梅竹马不说,更是日日都能与京城三杰相见,京中女子无不艳羡。那日,林琅初登秦府拜会,在秦府的花园见她的第一面,就为她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