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尉迟姑娘……诶?”容巍正翻看香囊,忽看到上面绣了一朵菊花,白瓣金黄芯,匙形,小半个拳头大小。
菊中名品:瑶台玉凤。
容巍认得,因为这是尉迟家的家徽。尉迟郡望居晋阳,晋阳盛菊,故以名品瑶台玉凤为家徽,亦是取其孤标亮节,高雅傲霜之意。
只是江山更迭,沧海桑田,这个家徽已经随着东周一起掩盖在历史中了。
“不错。此乃我尉迟家家徽。呵,现在还认得的,估计也就只有妾一人了。”迟春声音微亮,看向容巍的目光,嫣红,“……不过,还好,如今再加个公子。”
容巍指尖摩挲过灵巧的刺绣,栩栩如生:“尉迟姑娘的女红一向做得好。”
见得男子收了香囊,或者说,带了自己刺绣的香囊,迟春美目流转,两颊浮起雾似的红晕:“当年先帝圣旨昭告天下,禁军指挥使作为公子的家长下聘,尉迟府的霞帔绣好了并蒂莲。虽时过境迁,若公子不弃……”
迟春不说了。低下头搅着衣角,腥风血雨辗转流离后,也就剩有这一抹羞色,还如当年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容巍抚着针脚的指尖一滞。婚约,他自然记得,不弃,他也尚有的,只是脑海刹那飘过一张撒泼打诨的脸,让他心里说不上滋味。
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理所应当。
是了,理所应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是理所应当么。”当年那个着明黄衫子的男子这样说,然后颁下了圣旨。
宣誓效忠的他,视这男子为他刀的信仰,什么都听的。
“阿巍你又从没有心上人,如今择个千金给你。英雄配美人,对的对的。”代他下聘的禁军指挥使笑。
身为下属的他,素来敬仰上司高风亮节,总不会诓他。
尉迟府张灯结彩,禁军营不醉不归,东周百姓都交口称赞这锦绣良缘,唯独他始终像个局外人,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开心,被人推来搡去忙前忙后,跟完成军中公务似的。
他见过未来的妻,是个好人。好,就这一个字,更是哪点都挑不出错了。
时至今日,婚约重提,容巍脑子里搅成了浆糊,半天吐出一句:“这么多年了,姑娘为什么还……尉迟府和东周都没了,圣旨早就化成灰了吧。”
迟春眸色一晃,淡淡的殇和凉从眉尖晕染开,她上前去,指了指香囊上的刺绣。
“因为,还能认得瑶台玉凤的,就只有公子和妾了吧。”
容巍瞳孔微缩。他懂,一如曾经威震天下的“桃花斩”,如今还认得的,不过是些老兵残将了。
时光啊,无情至斯。带走了再不会老去的故人,还有依然鲜活的音容笑貌,幽谷上升,高山下降,俱往矣。
最后剩下的,就还有两个人儿,认得瑶台玉凤。
——你和我,本是世上同命人,理所应当,在流浪过后依偎。
容巍沉默。良久,语调暗哑:“香囊,我收了。但婚约,能否容我考虑时日?”
迟春点点头,递出香囊,便转身离去,从后院门出了铺子,碧绿槐影浸泡的巷子,长长的,尽头一辆马车,吱呀一声停下来。
巷子两旁的石板甬墙浸凉,绿影凝成了青苔,风拂槐花,雪白的铺了一层,绣鞋踩在上面,窸窸窣窣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