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嘤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橘红色的夕阳洒进来,镀了一地金,苑里的竹影萧瑟,十月晚来西风急,飒飒的摇,窜入鼻尖的是药味,炊烟味,还有鞭炮爆竹的火星子味。
“姑娘!您可算醒了!谢天谢地,差点就来不及了,快,都进来!”
流香带着泪痕的小脸出现在视线里,然后程英嘤就被一堆人拉起来,洗漱梳妆着衣各种打扮,她浑身又疼又倦,晕乎乎的,也就任她们摆弄。
终于当脑袋上被按了一顶沉甸甸的金丝花冠,程英嘤醒过神来,朱红的珍珠流苏穗子在眼前晃,视线都看不清晰,只见得铜镜里红艳艳的一片。
“这是作甚?”程英嘤揉揉发痛的太阳穴,下意识问。
“哎哟,尹姑娘睡糊涂了不成?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呀!快快快,半个时辰后家主那边就来接新娘子咯!”周遭的宫女丫鬟七嘴八舌的笑。
程英嘤咻地一个寒噤,脑袋彻底清醒了。
囍嫁。她如今顶的是尹笙的名,终选夺魁,圣旨赐婚,要在今日嫁给钱幕,成为他的妻,成为南国的主母。
叮咚,玉漏敲,酉时,夕照流金。
昏者,婚也。《白虎通》载,婚者,谓黄昏时行礼,故曰婚,这是大周男儿迎娶正室的六礼(注1)。
“赶快赶快!盖头拿过来!家主马上就来迎亲了!”宫女丫鬟们瞅着时辰,嬉笑着忙活起来。
程英嘤僵住,满屋子的欢喜和红色扎眼得很,终究是千算万算还是到了这一刻,她整个人从心到身子都恶心起来。
“嘁……”程英嘤捂住嘴,痛苦得一阵痉挛,难受,无法形容的难受,五脏六腑都在摧毁。
“姑娘!”流香连忙凑过来,看了看四周,压低语调,“姑娘您听我说,咱们这么多天都没见着家主,但今天过门他总不可能还躲吧!待家主迎亲,您过了去,今晚就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您就有机会把事情说清楚。”
顿了顿,流香抹了把眼角的泪,握紧程英嘤的手:“家主是江南之主,总不可能硬逼着您……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晚就是解局的关键!”
程英嘤抬头看流香,布衣单髻的丫鬟而已,此刻却如洪水中的漂板,让她找到了救命的着陆点,冰凉的手慢慢恢复温度。
今日苏家和钱家同时娶妻,十里之外苏仟顾不过来这边,而由着生旨赐婚,圣人继后也会驾到,赵熙彻容巍赵熙衍之流都跟在御驾左右,当真是举目四望孤立无援,所幸还有一个流香,在中拉着程英嘤的手。
“多谢……对,只要找着独处的机会,和先生说上话……不要慌,还有机会……”程英嘤渐渐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盖上了红盖头。
玉漏滴答,黄昏向晚,已经能听见敲锣打鼓和百姓欢呼,正向这处偏僻的竹苑而来,是钱幕迎亲的队伍,普天同庆。
家主立妻,南国盛事,烈焰烹油鲜花着锦,注定了会在这一晚到达巅峰。
唯独程英嘤在红盖头下攥紧了手,攥得发青,发白,偏要死命按住才能压抑的颤抖,本能的恐惧厌恶慌乱紧张,华丽的霞帔内里顿时就被汗浸透了。
流香说得对,只有这个法子了,最后的法子,先按着规矩过门去,今晚就能和钱幕独处,就能把明话丑话说开,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