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篱便垂下头,只留个半侧脸给她,一径装羞涩。
十三娘有些讶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又转动眼珠子,笑道:“好啦,姐姐又不是怪你,你这丫头可真是的……不过,不是我说呀,那位张六公子可有一个多月没来咱们教坊了呢。上个月你输了舞魁的位子,说自己身子不适不能接客,姐姐怜惜你,便依了你。今日嘛,你既然胃口大开,想必是身子大好了?”
叶青篱着实被这“接客”二字碜得心里发寒,不过从弄明白现今身份起,她就对此有了思想准备。虽然绝不愿糟蹋了自己,但如今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笑了笑,试探着问一句:“姐姐,今夜我若是摘到了舞魁桂冠呢?”
十三娘眼睛一亮,笑得愈发亲切:“有这样的志气,才是我们永乐坊的织晴嘛。好姑娘,你做了舞魁只管自己点灯挑人便是,姐姐今日做主,夜间投掷花束,凡是入了三围之人全凭你挑。叫你挑个如意可人的好郎君,今夜陪他小登科!”
这一番话听得叶青篱似懂非懂,只知道“登科”是神州中土平原一带的说法。因为连城派由十六主城组成,他们实行城主联盟,以集中向下管理的方式来管理门派,还设置了科举。科举有三榜,上榜者称大登科,而新婚洞房便称小登科。
昆仑一带不曾存在科举制度,叶青篱还是回想起曾经看过的那本《神州地域志》,才听明白“小登科”为何意。
她强忍着才没有改变脸色,心里着实哭笑不得:“由我挑人?原来这就是做舞魁的好处?”
这点好处也算聊胜于无,至少她可以挑个比较好对付的。
至于那“点灯”、“花束”、“三围”等语,她也只能再找机会慢慢理解了。
暗地里,叶青篱也想:“这十三娘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说话绵里藏针,一言一行占尽主导,我比她实在是差多了。不过她只提张六,却不说我今日出门之事,大约也有要示恩的意思。”
好不容易,等这个难缠的十三娘满意离去,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小雯忽就懊恼地坐到叶青篱面前。
“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小雯轻啐一声,“硬逼着姑娘再去夺那舞魁,这一来,姑娘好不容易荒废几个月才降下来的赎身钱,可又得涨上去了!真是可恶可恶!”
叶青篱才知道原来舞魁的位子还跟赎身价钱相关联,她暗里颇为无奈:“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现在却只能顾得眼前,这舞魁的特权可一定要争取到才好。”
十三娘这一招可真是绝妙。这种摆明了包裹着鸩毒的蜜糖,偏偏叫人不得不抢着吞下去。
“张六公子既然不能再过来……”叶青篱低叹道,“我也不过是回复从前而已。”
小雯的眼睛却有些泛红,撅着嘴好生委屈地说:“姑娘,你好不容易把身价钱降到一千标准灵石,我们……我们这边也已经存了八百三十一颗灵石,这、这一夜过去。可不知道又会涨到什么程度……”
叶青篱暗惊。没料到织晴原来竟攒了这么多钱。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笑道:“可我若是不能做舞魁……”
“十三娘定会给姑娘随便塞一个不知道有什么恶癖的客人!”小雯截住话头,忽然扑过来抱住叶青篱。大哭起来,“呜呜……呜……姑娘,你怎么能再受那样的苦?算了,算了。这身价钱还是让它涨吧!那些狗东西简直、简直不是人……”
她忽又推开叶青篱,自己打了自己以嘴巴:“呸!什么话也拿来说!”然后她起身慌慌张张地走开。“姑娘,我去给你泡茶。”话音未落,一溜便快步走了。
叶青篱勉强猜到,小雯话中之意是说。十三娘往往会给手下不听话的姑娘塞一些行止极为恶劣的客人。至于这个恶劣究竟会恶劣到什么程度,叶青篱本身从未接触过此事,却着实难以想象。
不过只看小雯这表情语气。就可以知道那种事情绝对很恐怖。
“这烟花之地……”叶青篱忽然轻笑着自嘲了一声,“倒是叫我看到了一出精彩的阳谋。这般手段,十三娘真是高明!好生高明!凡人智慧,果然不容小觑!”
夜间倏然来临,岐水城中水路四通八达,一道道水岸边上杨柳随风,各种形状的花灯高高挑起,流泻了这水国的遍地金粉,胭脂丽色。
如岐水城这般深居内陆平原,处处繁华安逸的中型城市,最是容易滋生风流。
当永乐教坊内丝竹飘摇,撕开白日里端庄假相时,此间人流也格外的喧嚣起来。
“哎呀呀,周兄也来品赏美人儿?”
“郑兄真是好兴致啊,就不怕家里那个母老虎了?”
“刘公子,哎呀您来得正好,这边请!这边请!”
“……”
赵熙远远地站在人流边缘处,俊美的面容半遮在阴影中,眼里闪着莫名的光芒。他右手拇指上套着一个玉扳指,半握拳头,一边摩挲着扳指,他忽然轻嗤一声:“真是好热闹。”
他身后跟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这人的半垂着脑袋,五官在暗处显得有些模糊,只是整体身形俊秀,不似寻常小厮。他听到赵熙说话也不敢搭腔,只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赵熙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你近来不是一直念叨着此处么?何以到了这里之后,反倒没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