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们醒来?,才想起家?里?还有新娶进来?的?裴柔,她毕竟也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新妇,总那么关着也不是个事,便遣下人去开偏房的?门。可去了才发现,偏房的?锁不知?何时早已被打开了,而房中空无一人。”“那裴柔去了哪里??”“你把我女?儿藏到哪里?了!”裴从几乎是和?沈忘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陈其光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缓缓道:“我们将府上寻了个遍,最终在提前预备下的?新房里?找到的?她。当时的?新房房门是从屋内反锁的?,裴柔躺在床榻之上,胸口插着一把剪刀,已是死去多时了。门是被撞开的?,府上的?下人们都看着,房中也无旁人,裴柔定是殉情自戕无疑。”“房中只有裴柔一人?那你是否检查了窗户四?角,或者衣柜壁橱箱箧这?些能藏人的?地?方?”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流淌下来?,陈其光颤抖着吐出一口气,道:“不敢欺瞒老?爷,但草民当时真?的?顾不上检查这?些,因为房间地?上还躺着……躺着小儿陈文哲。”歧路冥婚(五)此言一出,侍立在沈忘左侧的霍子谦全身猛地哆嗦了一下,沈忘转头,安抚地看了一眼自己吓得面色煞白的刑名师爷,霍子谦报之?以自责而无奈的苦笑,沈忘继而问道:“本官方才?听你说?,陈文哲的尸体是被停放于后堂,现在怎么又在新房的地上了?再者说,新房不是从?内反锁的吗?”陈其光汗如雨下,叩首道:“草民同大人一样,对此间蹊跷一无所知。昨晚草民可是同夫人一起,为小儿换好了寿衣寿鞋,收拾停当之?后才?离开的,谁知道怎么一大早起来,小儿的尸体又到了新房之中呢?”“草民哪还敢细细察看,只得?慌忙退出新房,掩好?了门。可是,就算再害怕,草民也不能将小儿与裴柔的尸身就那般放着,便只得?遣人去城中又替裴柔买了棺椁和寿衣,为防两个孩子地下不得?安宁,还去大明寺求了高僧前来度化,草民正为两个孩子的事情奔走,可转头就被亲家公亲家母告上了堂,真是……有苦说?不出啊!”难道是裴柔将陈文哲从?后堂拖拽到新房中的?可那裴柔身量娇小,又岂能凭借一人之?力搬动尸身呢?就算是陈文哲常年卧病在床,瘦弱迥然常人,那也?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裴柔能拖动的。难道……是有人帮她?沈忘正自思?忖,却见陈其光身侧的陈夫人双眼呆滞,直愣愣地开着眼前的地面,似乎正神游天?外。“陈夫人”,沈忘扬声道,陈夫人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唤,惊得?猛然回神,那双原本秀丽上扬的丹凤眼里,此时溢满了近乎疯狂的惶惑之?色,“你对此事作何?感想?”“一定是狐狸……一定是……”陈夫人低垂着头,发出梦呓般的喃喃:“因为裴柔中途掀了盖头,被狐狸看到了,它瞧上了她,所以我儿才?会死于非命……那狐狸深夜闯入民妇家中,也?是为了上我儿的身,同……同那裴柔成亲!一切都是裴柔的错,都是你们的错!”说?着说?着,颤抖的低语变成了愤怒的指责,而这番言语也?换来了更为激烈的对抗。“就因为你自己撞了狐狸的邪,你便想把所有的事都推到狐狸身上?就算是狐狸做的,那也?是你行止不端着了狐狸的道,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裴赵氏语气尖锐地回击着,毫不相让。“裴赵氏!你的话语未免太恶毒了!”陈其光急了,扶住摇摇欲坠的陈夫人。“我恶毒!?你家夫人怀孕期间被狐狸上了身的事儿,济南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也?是瞎了眼,才?会选了狐狸做亲家!”“你这娼……”陈夫人的声调陡然拔高,在极高处又如折翼的夜枭猛地向下坠去,陈其光慌乱地摇晃着气得?晕厥过去的陈夫人,连连哀告。不待沈忘下令,隔间中一直倾听着堂上进展的柳七便快步走出来,她蹲在地上,取出一个食指长短的白瓷瓶,将其中混合着细辛与皂角的药粉往陈夫人鼻孔中轻轻一吹,下一秒,陈夫人便打着喷嚏,呛咳着清醒过来。人虽然醒了,可表情却还是浑噩,沈忘知道再问下去应该也?问不出什么,便将原告裴氏夫妇遣回家,让身体抱恙的陈夫人归返,独留陈其光在牢中收押,择日再审。堂外围观的百姓逐渐散去,今夜饭桌上的谈资已然备足,只怕狐狸娶亲之?说?将在济南府家家户户的饭桌上转悠个遍。堂上的案审暂时告一段落,可后堂的“四方会审”却是刚刚开始。“堂上的案子大家也?都听了,说?说?自己的看法吧!”沈忘轻轻吹走浮在茶碗上方的茶叶,喝了一口白毫银针,润了润干渴的喉舌。相比较于自己一人长篇大论,他倒是更愿意?倾听身边几?位好?友的建议,并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寻找破案的灵感。“那我先说?说?”,见周围几?人尚在思?忖,程彻自告奋勇道:“一开始呢,我挺可怜那对裴氏夫妇,觉得?他们死了女儿,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定是那富户欺压穷苦人,害了人家闺女。可后来陈夫人却说?,裴氏夫妇收了他们一大笔钱,我心里就有了些动摇。”“若那裴氏夫妇真如他们自己所说?,全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那为何?收了一大笔钱之?后,就同意?把女儿嫁过去了呢?可是,如果说?他们不为女儿着想,他们今日的惶急焦躁,又不似作伪。总之?,我觉得?他们的证词不能尽信。”沈忘赞许地点点头,示意?霍子谦也?说?说?自己的看法。霍子谦面色犹疑,半晌才?道:“首先我认为,这个狐狸娶亲之?说?,定是无稽之?谈。”沈忘和柳七对视了一眼,差点儿笑了出来。霍子谦是众人中胆气最小的一个,刚才?在堂上他就被陈文哲尸体转移一事吓得?当场失态,此刻却把“狐狸娶亲”之?说?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很难说?是为了分析案情,还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但沈忘没有打断霍子谦,易微也?难得?没有出言抢白,众人皆静静等着霍子谦接下来的分析:“但是,那陈夫人却认定了是狐狸作祟,应该是和过去曾被狐狸上身一事有关,我觉得?这件事我们可以暗中打听,也?许会对破案有些帮助。其次,裴柔之?前是被关在偏房之?中的,如何?又死在新房之?内呢,若说?是狐狸给她开得?门,我是断然不信的,这个证据也?亟待查证。最后,这陈文哲又是如何?从?后堂到新房之?中的,我思?来想去都分析不出结果。沈兄,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沈忘颔首,又将目光投向柳七:“停云,你呢?”柳七柳眉微蹙,肃声道:“身为仵作,在没有勘验尸体之?前,我无法轻易作出任何?论断。所以,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快勘验尸体,防止证据流失。”沈忘心中一叹,柳七倒是又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沈忘成为历城县衙的县令之?后,虽是有了一身官衣作为倚仗,可以更轻易地调动一县的人力物力帮助查案,可在有些时候却也?失了先机。就比如今日之?案,裴氏夫妇击鼓鸣冤之?后,此案方才?东窗事发,而两人的尸首只怕也?被搬动迁移过,许多细节再难寻觅,只怕查案之?时会难上加难。“既然停云都发话了,那我们就各自准备,尽快出发前往陈府。”众人皆点头应是,沈忘却突然扬声道:“小狐狸,你留一下。”桌对面的少女面色郁郁,眸子里多了些许与她的气质并不相符的复杂与沉静,往常洋溢着笑容的小脸儿此时严肃地紧绷着,双唇也?奋力下压,像极了一张倒置的拉开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