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一手?托腮,微笑着望向她:“小狐狸,方才?的案情讨论你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沉思?,这可不像你的风格。”易微烦躁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在和谁赌气,愤愤道:“我没有想讨论的,便不说?咯,这有什么的……”沈忘也?不恼,敛了温文的笑,声音却更柔和了几?分:“小狐狸,我也?曾遇到过一个案子,当时的我也?同你一样,谁也?不想说?,谁也?不想理?,只是一厢情愿地跟自己生?着闷气。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对我不起,而我,对她不起。”易微搁在膝上紧攥的双拳微微松开了,她抬起头,探寻地看着对面俊朗温和的男子,他与自己有着相似的促狭笑容,有着相近的落拓神情,若身为独女的自己真的有一位兄长,怕就是他这般模样。“小狐狸,那我问你,真的是我对不起惠娘吗?”易微心中一酸,赶紧接口道:“当然不是。”她早就从?柳七口中听说?过惠娘的故事,又在施砚之?的《沈郎探幽录》中细细看过多遍,前因后果早已熟稔非常。“那我再问你,真的是你对不起裴柔吗?”“当然……”出于惯性,易微再次回应,可话说?到一半,方才?惊觉,郁郁地住了口。可她未说?口的话却被沈忘接了过来:“当然不是。”“对不起裴柔的人有很多,有她见钱眼开的父母,有她自视甚高的公婆,有那代为拜堂的陈文景,有那眼睁睁看着她一腔孤勇,冲入虎穴的陈文哲,可这些人中,独独不该有你。”沈忘的声音那样柔软,像是一条被秋日的阳光晒得?温热的河流,细细抚平河床之?上的褶皱,缓缓藏起水波之?下的沙砾。“你只是扶起了她,你只是她短暂的一生?之?中遇到的,最后一丝诚挚的善意?。小狐狸,你何?错之?有?”像是回应一般,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少女微微翘起的鼻尖,“啪”地一声溅落在梨花木的桌面之?上,氤氲成一滩小小的浅浅的水洼。“小狐狸,我们一起,替裴柔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好?吗?”一双雪白的绢帕递了过来,正放在易微的鼻尖之?下。“嗯!”少女接过绢帕,狠狠地擤了擤鼻涕。歧路冥婚(六)闻听县令大人要屈驾亲临,陈府门?口已经?候满了人,沿着门?口笔直铺设的青石路,遥遥地行来一架双辕马车。驾车的男子眉深目重,鼻梁高挺,腰别铁尺,肩背一柄青锋剑,如虎如龙,极是威风。车后随行着两匹神骏,左侧的宝驹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马背上的女子亦是?一身白衣,帷帽遮面,超然如仙。右侧的马匹相貌颇为古怪,黑嘴黄毛,通体毛发蜷曲,排列紧凑,身量比一旁的白马大出一圈,悍勇非常。骑马的女子一身鹅黄衫子,杏眼桃腮,秀丽可?爱,只是?眼眶微红,似是?刚刚哭过。马车在陈府门?口停下,众人赶紧让开一条道路,探头探脑地张望着。门帘一掀,车上下来?两名男子,一名身穿宽大的纻丝道袍,头戴直檐大帽,帽檐下的面容倒是比女子还要精致三分,只可?惜眉眼之间隐隐有?着病容,肤色也少了常人健康的红润。另一名男子着一身深色直缀,文质彬彬,脸上始终挂着怯生生的笑意。这几人甫一露面,围观的百姓和陈府的小人们便议论开了。“哟,看来?是?大案子了,沈大人和柳仵作?可?都来?了。”“看你少见多怪那样儿,没听说吗,咱们小沈青天连妖龙和尸魃都治得住,还怕一只狐狸?”“诶,你说,小沈青天这道法是?跟谁学的,李时珍吗?”“李时珍不是?柳仵作?的师父吗?”“那就一定是?戚总兵官了!”“你们说话?能?不能?有?点儿谱啊!?”围观者嘈嘈切切的议论声随着春日的暖风悠悠荡荡地?飘到了沈忘的耳中?,沈忘停下脚步,拱手向大家行礼致意。人群的议论声瞬间停了,也都慌忙回礼,推搡之间,沈忘已经?带着柳七、易微、程彻和霍子谦步入陈府之中?,府门?关阖,徒留一众咂摸回味,恋恋不舍的人群。历城陈府不愧是?济南府数得着的乡绅富户,宏峻堂宇,重轩复道,奇花异草掩映其间,比之朴素简单的历城县衙后院实在是?高妙了不少。众人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分工,由沈忘和柳七勘验尸身,查看现场;由程彻、易微和霍子谦根据提前备下的问题,对陈府中?诸人进行有?针对性的查问。是?以,在前院之中?众人便极有?默契地?分散开来?,直奔自己的目的地?。沈忘和柳七在管家的带领下,当先选择了案发现场——新房。一路行来?,沈忘和柳七都觉出些许荒诞不经?之感?,因为事出突然,一家之主陈其光又因被告的身份被羁押在县衙大牢,整个陈府乱成一片,虽经?管事的极力弹压,已然能?看出下人们脸上掩藏不住的惶惑浮躁之色。许多廊柱门?窗上的喜字和红绸尚未来?得及摘下,新房门?柱上却又挂上了雪白得刺眼的挽幛,高扬丧幡,红白相对,悲喜相加,让人心?中?郁郁,感?情复杂。“多谢吴管事,您不必候着了,本官可?以自行查验。”沈忘温声道。吴管事面上一松,似是?早就等着沈忘撵人了,忙不迭地?恕罪着跑远了,仿佛这新房中?潜藏着妖魔,只待门?开之时便后暴起扑人。沈忘和柳七对视了一眼,幽幽道:“看来?这狐狸附身之说,笃信之人不在少数。”柳七颔首,严肃道:“愈是?将凶案归罪于鬼神?之说,这凶手便愈是?心?虚,只怕这案情比表面上呈现得还要复杂。”二人边说,边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去。房间中?央的圆桌被搬到了房间的一角,取而代之地?是?两张并排的灵床,两具年轻的尸体仰面朝上躺着,身上已经?换好了寿衣和寿鞋。柳七卸下背上的药箱,从中?取出提前调配好的熏香,正欲点燃,却被沈忘拦住了。“停云,你闻到了吗,这股房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柳七凝神?细嗅片刻,点头道:“应是?檀香,可?这房间之中?并未燃香,这香味是?哪儿来?的呢?”沈忘缓步走到灵床边,垂眸凝视并排安眠的两人。陈文哲清瘦异常,年轻的面容之上暗含苦涩,仿佛心?中?藏着无限的凄凉与哀怨,即使?死亡的羽翼也无法掩盖这种戚惶。而裴柔的表情就安详许多,面容秀美的少女与那日初见时一般鲜活,甚至映衬着口唇和颧骨上色泽娇艳的胭脂,愈发显得如花初绽,毫无死气。沈忘微微弯下腰,思忖片刻道:“香味是?陈文哲尸体所携,裴柔的尸身上也沾染了些许,这才使?得满屋馨香。想来?,应该是?陈文哲的尸身安放在后堂时,堂中?燃放了檀香的缘故。也不知这凶手费尽力气,将陈文哲的尸身从后堂搬到新房来?,所图为何。”“沈兄,你认为这是?凶手干的?”“目前证据不足,还不能?下定论,但我认为有?很大的可?能?是?凶手为了掩藏什么,才将陈文哲的尸身从后堂搬到新房里来?。”柳七点点头,道:“那既是?如此,我便先查验这位男死者吧。”这张灵床,倒是?帮柳七省了不少力气,她只需同沈忘搬开放置裴柔的灵床,给查验留出空隙,便可?直接在灵床之上开始勘验。柳七双手合十?,对闭目无声的陈文哲轻道一声恕罪,便十?分熟稔地?将陈文哲身上的寿衣尽数褪去,露出男子骨瘦如柴的身体。柳七叹了一口气,伸出两指轻轻触压陈文哲的胸腹,从她多年的经?验判断,即便是?没有?遭此横祸,这陈文哲只怕也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他的身体早已病入膏肓,每一日都是?强撑罢了。柳七依旧是?选择从头部开始进行细致地?检查,在检验到五官之时,她有?些疑惑地?停留了片刻,方才继续勘验。沈忘也不询问,只是?安静地?替柳七记录着尸格,自己也不时停笔思索。不过一个时辰,对陈文哲尸身的初检便已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