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去不得!”宁然急道,“他能在陆州安顿叛军,潜伏三年且不被朝廷发觉,陆州的衙门及守军里一定是出了内鬼,陆州已被叛军的势力渗透,去此地衙门等于自投罗网!”
若非陆州的官老爷们给叛军撑起了一顶保护伞,瞒住了朝廷,李炽等人如何能安生地躲在此地?
这里成了叛军的庇荫之所,那么,她们不仅仅要逃出禹城,还要逃离陆州,才算是安全脱身,否则……
“看来只能绕城走了,尽量避开此地的衙门守军。”蓥娘心里有些发凉,心知想要逃出陆州很难,李炽随后就会发动所有的力量全境追缉,到处都会是他的耳目眼线,密密编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想躲都很难。但是她们必须逃,哪怕只有一丝机会!
“那条河就在前方不远处了!”潜水泅渡,更难被人逮到,蓥娘拉着女儿仓皇地奔逃。
河水折射着月光,前面不远处那片光亮,吸引着拼命逃亡的二人,渐渐冲着河岸靠近。
不停的跑啊跑……
快了、快了!
宁然仿佛听到了流水声,拼尽全力地往前跑,突然,咻的一声,一枚箭矢划空而至,射入草皮,钉在了她的脚尖前方寸许之处,箭尾系的响铃还在不停地晃,叮铃作响。
这是一枚响箭,预示着敌人已经追来,宁然一慌,脚下一绊,猝然跌了一跤。
“阿宁,快、快站起来!”蓥娘收势不住冲出几步后,忙折返回来,一面伸手去拉女儿,一面惊急地往四周张望,当她看到一丈开外出现了忽明忽暗的火光时,心胆都颤抖起来:糟了!他们追上来了!
“趴着别动!”伸出手去想要拉女儿一把的蓥娘,突然用力一推,反倒将阿宁推倒在草丛里,急道:“快藏好,千万别动,别出声。”
宁然一怔,跌倒在草丛里,耳朵贴地反而清晰地听到追兵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她马上反应过来,慌忙伸手想要阻拦:“不要!”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她眼睁睁地看着母妃转身往反方向奔逃,独自去引开追兵。
这太危险了!宁然不愿自个躲着,让母妃独自去冒险,刚要起身去追,突然,漫天箭雨落下,正独自跑着的母妃,猛地跌冲了几步,身形摇晃着,又蹒跚着努力往远处再行一段距离后,缓缓倒下了……
“母妃——!”宁然冲出,箭矢“刷刷”地擦身而过,待得追兵收箭,只留遍地斜插的羽箭时,她已冲到了母妃身边,赫然看到母妃后背中了无数支箭,扑倒在草丛里,身下一滩血渍触目惊心!
“……阿宁。”感觉到女儿在身边凄凄呼唤,蓥娘吃力地睁开眼,弥留之际,有许多话想要与阿宁讲,却来不及了,只能借着回光返照那一瞬的力气,伸手,牵住女儿的手,含泪道:“母妃错了……阿宁你、你要……要幸福……要幸福地活下去!”
啪嗒!蓥娘的手,死气沉沉地垂落下去,终究是牵不住阿宁的手了,她带着遗憾,与满心的不舍,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
“母妃!母妃……”声声呼唤,唤不回逝去的亲人,宁然颤手抱起母妃,呆呆地坐在草丛里,丢了魂魄一般,风,吹过面颊,凉凉的,一种冷意,浸透了全身上下。
浑浑噩噩之际,恍惚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个人影靠了过来,随后,她听到了李炽的声音,宛如从地狱深渊里传出的,鬼魅般的诡笑声:“进了笼子的猎物,还妄想脱身?呵!”
一大批人涌上来,火把光照下,颈侧仍在流血的李炽,铁青着脸,踱步上前,看到宁然抱着中箭气绝的母妃呆坐在那里,也看到散落在草丛间的那副行囊,他猝然弯腰,从行囊里掉落出来的物件中,拾取一物——真丝重缎,凤穿牡丹,盘锦喜字,这是一块新娘的红盖头,是当年宁然即将嫁给羿天、在二次出降前,亲手刺绣的那块新娘喜帕。
尽管那刺绣图案略显粗糙,却也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绵绵丝线流露待嫁女儿心,喜帕那红艳之色似乎还残留着当年那一丝喜气,这么多年了,她仍将这块喜帕随身携带,仍忘不了羿天当年于长安劫喜轿时给过她的承诺:
宁然,我此生,只愿娶你一人!
天意弄人,她与他相爱不能相守,即便离开了他,独自浪迹天涯,她仍带着这块亲手缝制的新娘红盖头,此生唯一的夙愿,就是当一回他的新娘。
“啧,喜帕!”李炽笑得古怪,“当年的宁然公主,于长安城繁花似锦的艳阳天里出嫁,宫里出的仪仗是何等气派,何等风光,可惜啊,你的命不好,贵为帝姬,却是个亡国妖姬!”
“匡宗宠爱你这个‘女儿’时,你帮着如意宫的妖妇图谋皇位,结果呢,匡宗丢了江山丢了皇位丢了性命!”
“如今你又要祸害新皇帝了,他要是为一个女人抛弃皇位,色令智昏,那他就是个昏庸君王,被世人唾弃!而你,就是祸害国君的孽障,称之为亡国妖姬也不为过!”
李炽这番话,简直是颠倒黑白是非,将自己这个祸害嫁祸到无辜者的头上,对羿天的嫉妒,令他心生诅咒,恶毒的诅咒:
昏庸君王,亡国妖姬,世人唾弃……
这更像是李炽想要得到的结果,为此,他将那块喜帕轻轻盖到了宁然头上,口蜜腹剑地筹谋道:“宁儿,为父帮你达成夙愿如何?让你披上新嫁衣,盖上红盖头,站在城墙上,等着你的心上人来娶你!很快,他就会来迎娶你……”
当年的赐婚令下,宁然公主出嫁,李炽筹谋的这一局棋,最终还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见分晓,多年以后,她还是逃不过棋子的命运。
出嫁?
盖上了喜帕,宁然眼前一片红,猩红,宛如无尽的血海,她闭上了眼,双肩耸动,突然笑出声来!
三年了,自从与至爱之人分离,与刚刚出生的孩儿分离,她忍受的煎熬与痛苦,日复一日的,盼不到一丝希望,然而,这三年以来,她从未哭过,谎话精的能耐就是口是心非,不哭反笑,笑得最欢之时,心头却在滴血……
盖着红盖头,突然发笑的新娘,令李炽惊愕了一下,周遭也猝然安静下来,空旷的荒野上,火把、劲弩,肃立的兵士,一片萧杀之气,宁然抱着亲人冰凉了的尸身,不停发笑。
笑声凄然如泣,久久回荡在荒野,于夜色之中更添几许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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