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还惴惴地怯怯地扭头朝他女秘书那边看了一眼。
举座愕然,因了他背后说他的秘书是他&ldo;小蜜&rdo;;还因他既背后那么说了,又不由得惴惴的怯怯的那一种模样。
他却正色道:&ldo;诸位别笑,真的。全方位服务的女秘书,那还不是小蜜吗?世上男女之事,没有一个情字,还不就那么回事儿?一旦有了个情字,那可就不是件一般的事儿了。我俩之间,好事多磨,一言难尽,一言难尽!我这人好色,但我专于一色。身边有一美女,眼中再不见世上万千佳丽!我这人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对于我,不能说完全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的事。有。很少。所以,大家别见怪。我感激她,没她在我困难之时,举步维艰之时,抚慰我,鼓励我,鞭策我,我早不辛辛苦苦地干这干那了!图什么呀?我还愁钱不够花的么?是她一再对我说,我有能力为咱们省的商界争光,把事业做得更大更好……&rdo;
他又扭头朝女秘书那边望了一次。
他的眼,也像女记者刚才那双眼似的,泪盈盈的了。
他擎杯道:&ldo;来来来,诸位,干一杯干一杯!为好人一生平安!为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rdo;
于是别人纷纷举杯,都与之杯杯轻撞,都重复他的话。而且,各自饮过之后,都一致以看着一个好人的眼光看着他了。
是啊是啊,大家都这么想,多好的一个男人啊!多好的一位老板啊!那么口无遮拦,那么直来直去!那么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那么的,那个那……用时下的话来形容‐‐有透明度!
不是好人的人能那么有透明度吗?敢那么有透明度吗?
能像他那么有透明度敢像他那么有透明度的男人,能不是一个好男人么?先甭管他是不是一位老板!岂止好,还蛮可爱的呢!
老板放下酒杯,环视众人,压低声音又说:&ldo;我不坐回去了,不想陪那几位官员了。跟他们坐一块儿,吃也吃不好,话也不知该如何说。我不坐回去,他们也不必相互拘着身分了,我也自由了不是。我就坐你们这儿了行不行?&rdo;
那话,说得真挚劲儿的!可怜劲儿的!简直像一个被父母逼着去上什么文艺班的不情愿的儿童,试图寻求到体恤自己的叔叔阿姨们的袒护。
就座此桌的,除了女记者,其他几位皆六旬以上老人。最年长的,是除了女记者而外的第二位女性。她年纪看去可以做老板的母亲,女记者的祖母了,却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一头银丝,烫出恰到好处的微波。她端坐着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别人说话时,她那双比许多年轻人的眼还清澄的眼里,投出沉静又睿智的目光,默默地表情亲善地望着对方。她和他们皆是&ldo;明日黄花&rdo;。他们是省里各厅市里各局离休了的一二把手,有的还是公检法系统的前任老领导。至于她,前年过世了的老伴儿,曾任省安全厅的厅长;她本人是大学里离休了的法理学教授。在她退休以前,全省就她这么一位法理学教授。在本省公检法系统,老太太门下桃李数代。
她和他们,都不喜欢同桌的女记者。这么说也不太正确,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们对某些小报专以贩卖八卦新闻为能事的现象,那是颇为反感的。这也难怪他们。从前他们都是一天不吃饭没什么,一天不读报不行的人。从前他们所读的报和现在的报太不一样了。现在他们也都是天天读报的老人,读完了就来气。整版的广告使他们来气;大幅的明星彩照使他们来气;标题挑逗的花边绯闻使他们来气;鸡零狗碎还偏要哗众取宠地报道成这个&ldo;内幕&rdo;那个&ldo;内幕&rdo;的&ldo;新闻&rdo;使他们来气;连对腐败的揭露批评,也使他们看了来气。因为他们作为国家干部时,都是堪称官品清白的。怎么一拨一拨没完没了地总有腐败分子啊,所以他们来气。亦忧。忧国。忧党。他们对小报的八卦现象既然如此反感,对本省最为八卦的一份小报的记者,自然是不大容易喜欢得起来的。除了老太太望着女记者的目光还算和蔼些(那是她身为教授的修养对她的要求),他们都是不愿拿正眼瞧女记者的。这也有女记者本身的问题。女记者嘛,女的嘛,不修边幅,给人的印象邋里邋遢,开口就是他们听起来很不着调的话语,还指间夹着烟大口大口地吸……非让他们全都表现出喜欢她的样子,也委实太难为他们了。女记者也看出了自己是不被喜欢的,再怎么说她也是一名记者,很敏感的。她本打算干脆离开这一桌,转移到别的桌去的。她也不情愿和些六旬以上的老人们坐在一桌啊。坐到别的桌去,兴许会碰上一下子就对自己产生了好感的人士呢!她心存侥幸地这么想。可是望来望去,哪一桌也没空位专等她转移过去。她也打算一走了之,可这盛宴的场面,又吸引住了她,使她不甘一走了之。她本能地觉得今天会有意外的收获,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收获,会使她意外到什么程度,却又茫茫然难以测之。她一直尴尴尬尬地坐在那儿,也使同桌的几位老人尴尬。
老板高调大嗓地拒绝采访的话,老者们全都听到了。他本来就是要说给众人听的,他的目的是达到了。否则,既然是俯耳说话,又何须那么的高调大嗓呢?
老者们全都听到了他的话,就全都对他心生出又一种好感来。因为他说出了他们早就想说而注定了越来越没机会可说,即使有什么机会可说别人们也将大不以为然的话。有人当众使一家八卦小报的记者下不来台,这是很使他们快意的事。而那个人还是这么排场的一次盛宴的主人,尤使老者们快感。又听他说了刚才那番话,也就是那番不愿坐回去相陪几位半大不小的干部的话,他们对他业已形成了的初级阶段的好印象,一下子膨化了,状态变大了,并且一下子跃上了高级阶段。竟不愿在自己操办的盛宴上和自己请来的官儿们坐在一起,多可爱的一位老板啊!可爱得多么与老板之众数不同啊!他们对坐在主桌的几位半大不小的官儿们,那也是颇不以为然的。不以为然于对方们理所当然的样子。论资格,对方怎么能与他们相比?论职位高低,他们现在如果还操权握柄着,那差不多都是对方的顶头上司。但他们毕竟卸职了,所以主桌就只能由对方去占据着了。对此他们是毫无怨言的。他们明了场面上的规矩,也都是涵养挺高故而十分可敬的老者。但没有怨言是一回事儿,半点儿都不失落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失落不失落,往往与涵养无关,而是人头脑里的一种天生会这样或者会那样的化学反应。化学成分天生起反应,人的后天涵养能奈其何呢?
第四章
可爱的老板一请求和他们坐在同一桌,他们顿时都变得高兴了,头脑里起先那种化学反应一下子改变了,也就不再觉得怎么失落了。主人坐在这一桌了,此桌岂不就是主桌了么?
于是他们都说,好啊,好啊,就坐在这儿吧,哪儿也别去了!
连那女记者,也眉开眼笑了。
她说:&ldo;大哥,以后请多关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