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又去找杜燕。
“他放屁!我没见过什么条子!他这是想把我推出来顶罪!他这是拿我顶缸!”
杜燕咬死了没见过,书记就被抓进去了。
舞狮就为了庆祝这个。
舞狮倒也不完全为了庆祝书记被抓,只是调查组是上面来的人,乡民们希望上面能记住他们能多给点钱。
不管怎样,里头的弯弯绕绕与徐佳语和闻清钟无关,她们只是来看舞狮的。
舞狮不在广场上,而是从主干道的一头开始。除了一黄一红两只狮子,两边是敲锣打鼓和举着红绸的。
闻清钟骑着摩托带着徐佳语来到开场准备的地方。叉着红绸的竹棍插在泥地上,底下的鼓手光膀子穿个小马甲裹着军大衣靠在大鼓架子上喝着胡辣汤休息,其余敲小鼓的、擦锣的、吹唢呐的、吹笙的……都土着脸坐在一旁吃饭,有的吃一半跑路边的坡底下到地里方便。中间舞狮的人穿着毛裤子还没钻套里,叉着腰彼此吹牛胡侃,狮头在他们脚下阖眼瘫在地上休息,边缘的毛线已然脏了。
闻清钟拿出口罩让徐佳语摘了头盔先戴上。徐佳语问:“我们不下车呀?”
“再回来这车要是还在也不见得能用了!”闻清钟如此回答。
路两旁都是村民自己盖的小楼,有的刷粉漆,有的抹水泥,玻璃也是绿的蓝的各色的都有,土压的路上看上去乱糟糟的,跟舞狮队伍一样灰头土脸。小楼底下有人在打孩子,有人在晒红薯干,也有人单纯坐在外面看热闹。这条街还兼作菜市场,两边操着乡音杀价的声音里夹杂问候和脏话,即便待会儿舞狮的动静会让这里黄尘弥漫也不妨碍路边讨价还价做生意的。
闻清钟也在买菜人的行列里,她买了两只吃粮食长的土鸡挂在车扶手上然后兴冲冲地回头说:“今天教你杀鸡!”
环境嘈杂,徐佳语跟着不得已大喊:“啊?我不要!”
“不行!学!”闻清钟拽过她的手去摸:“‘大凡人无才则心思不出,无胆则笔墨畏缩,无识则不能取舍,无力则不能自成一家。’*[《原诗》]这是在练你的胆!并且这是一项很实用的技能,你要是去菜市场让人帮你杀他还昧你血!下水也不主动给你!分明我买鸡是连那些一起买的!我还给他褪鸡的钱一分没少!”
“我本来就不吃内脏!”徐佳语一摸那公鸡还会动,蓬松的毛底下像一汪滚烫的血液,乍碰上去就像寒冬里把在外面冻了一天的冰凉的脚突然放进热水里,寒颤一路打到心脏连血液也在心房里震荡。
徐佳语起一身鸡皮疙瘩吓得赶紧放开,深呼吸后说:“四者中‘识’为最上,要‘知所从、知所奋、知所决’*[《原诗》]。所以觉悟很重要。‘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孟子》]君子远庖厨嘛。”
闻清钟还要说什么,那边的鼓已经敲起来了。闻清钟便放下长篇大论肯定地说:“不行!必须学!”
鼓声响起后杀价还价的人也加快了进程,谈不下的索性不买。人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引颈以望,站的靠外的宛如一圈曲项向天歌的大鹅。
舞狮队伍打头的是鼓队,他们已经脱下大衣露出膀子甩起裹着红绸的鼓槌敲起来。而后锣镲加入进去,在鼓声的高峰间加入一些奇异惹眼的景观,唢呐和笙簧在前者铺好江山后宛然一只翱翔的凤凰,载着人时而从天上俯瞰人间万界,时而过海穿山在某处地方遇见粼粼闪耀的清湖,时而大漠孤烟,时而分花拂柳,时而可爱,时而可惧。人们在这乐声中跌宕心潮,竟无人发现那两只狮子何时上了高耸的红梯架。
忽然群响毕绝,尘埃落定,寂寂然如入空境,可心尚未从刚才的热烈里脱离。“咚咚咚”,每个人心里都擂动着相同的鼓点,外面越是安静,那鼓就越是撼动山河,竟把人都逼出满头的薄汗!阳光刺破云层,两只狮子在赤金的灿烂里不动如山,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它们,所有人都紧张着,所有人都期待着,在漫长的寂静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知是谁拖着嗓子吆喝了一声:“走哇——”
那鼓、那锣、那笙、那唢呐,绕在红绸上变成狮子登天的台阶,两只狮子昂扬地跃起,竟是遮天蔽日的气势,连亘古的支配人类的太阳也变成他们神兵下凡的披风。它们好似从天上直接跃下,又仿佛劈开天地间的隔阂。它们前进的路由金乌开道,它们的脚印无人再敢踏上。一金一赤的两只狮子像是在展示它们的神通,它们舞出燎原的烈火,势要这庸常死寂的世界烧个干净!飞溅的金沙升腾起迷蒙的光雾,那是怕世人无法承受这样的光芒,特来造出幻境的。
闻清钟见队伍走远了回头想问徐佳语要不要跟上,却看见小姑娘呆呆地在掉眼泪。
人群跟着狮子朝乡政府砌着二龙戏珠的大门前进,闻清钟转回去,在空落落的路边看着前方满天嚣尘。低眼却是倒下的自行车、踩烂的菜叶橘子之类,黄白的鸡鸭鹅屎也积了一滩,像是从旁边躺倒的摩托车的坐垫里流出来的。
徐佳语默默哭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纸巾擦干净鼻涕,带着明显的鼻音说:“回去吧。”
闻清钟笑了,撑在仪表盘上示意徐佳语朝前看:“堵了,回不去。”
徐佳语被呛得打个喷嚏,车把手上挂着的鸡也配合地打鸣。
舞狮的队伍和人群来到乡政府的门前,统筹整个活动且早已接到消息的领导“恰巧”在这个时间出门。人们将大门围个水泄不通。书记被关在车里,其他人要么跟大家招手,要么和大家握手,一派喜气洋洋官民一家亲欢送落马官员的样子。
闻清钟载着徐佳语从最外层溜缝走了。
还是要说一下那块泄洪区的建设。直到徐佳语大学毕业那些人也没有迁走,依旧是两头住着。期间子乌河发过几次大水,乡下每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