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士子,几百年来所学,其实皆是此理。若非公天下之论在去岁被堂皇提起并传得青川扬沸,若非祁后阮雪音大兴女课、然后蔚国相效、又有白国女君在位,以至于整个世代都显现出革新样貌,若非纪平已在霁都有过第一轮试探——今夜上官宴哪怕如谪仙如救世主,将新制讲得天花乱坠,也不会收获此刻信服。
陆现看明白了这一点。故才釜底抽薪,以礼制为基,将士人奉行了数百年的信仰重新强调,所谓溯本归源。
只有几百年信仰之力与君王之力相叠,才能对抗“被篡改”的天命,才能将上官宴的说辞定为谋逆。
慕容峋没立时回。
陆现便高举着象牙笏朝着沉香台的方向膝行,素白的袍服摩擦地面发出沙沙之声,伴随其呜咽不绝,千军万马中格外悲壮,慑着满街要员的心。
礼部司长官本就是陆现门生,赫然跪下,紧随膝行。
然后更多人仿效,黯寂的黑夜里一时沙沙作响,跪行挪动的文官队列如一条蜿蜒的巨蛇,吐着信子穿梭在林立的兵马间。
“礼崩乐坏!国之不国!”
“乱臣妖言惑众!人人得而诛之!”
呜咽声、呼喊声此起彼伏,晴明了许久的天幕忽再次布起阴云——深灰的层云由南而至,被骤起的狂风裹挟,堆叠之快令人瞠目,是分明的,不寻常的变天之象。
此国股肱们正言礼制,声嘶力竭。
果然便生了异象,直教竞庭歌这样不信鬼神的人,都怀疑是苍天开眼、真有时运。
她对不周山日蚀一无所知。
也就没在第一时间觉得,这时运,或许不是慕容峋的,而是上官宴的。
而对于擅观天象的某些人来说,这也根本,不是时运。
谷厉沉沉的雷声劈起在层云之后。
却丝毫没因层云隔挡减势,反直直炸入所有人耳中,在脑内发出轰响。
太响了。让人瞬间空洞,错觉是聋了。
零星的雨点子开始跌坠,非常稀疏,时有时无。
雷声却不停,越来越响,竞庭歌仰头望,便看见堆云之后红光明耀。
自然是电光,与雷声一道向这广袤的国土偌大的都城降下,惹岿然不动的兵马骚动,原本齐整的阵型出现歪斜。
北国干燥,又在盛夏,白日落雨淋湿的殿阁早已经干了。
而新的雨点子太无足轻重,尚来不及沾湿任何一段木梁木柱,那雷火,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息,率先引燃了沉香台。
雷霆乍落,就在慕容峋身侧半尺。
瞬息,故衣袍避之不及,当即着火。他身势动时竞庭歌的手也伸过来,两人动势同起让躲避之速成倍,惊雷却似索命的无常,沉香台四周、城中屋舍间,竟在愈烈的雷暴中接连火起!
禁卫与奉漪都已冲将过来,拿起残余的茶水往主君袖上泼。
自然不够,慕容峋直接脱了燃烧的外袍,拉起竞庭歌往台阶奔:
“还在这里折腾什么!都下去!”
该有旁的殿宇也被引燃,木质的结构传火极快,他们跑下高台时放眼望,红光处处,竟似整座蔚宫都被烧了起来!
“天命何往,已见分晓!”如此混乱中竟还有人震声,不甚分明,似乎是阮墨兮。
“当有此日,君权消弭,众生平等,天下为公!”仍是女声,上官妧,站在高楼间故音色更分明。
秋膘楼也是木质,竟无损么?!
“此刻出宫或不出宫,各存利弊,但需要决定。”高台之下竞庭歌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