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长风他,从前并不像这样。”凉生似乎话中有话,有道,“戌时,后山。你去了便知。”
“这是何意?”
“今夜,你就权当,去劝劝他吧。”
长久的静默之后,只剩下晚风吹起帐布翻滚的喑哑之声。夜幕低垂,塞外并无万家灯火,暮色渐渐沉了下来之后,天地之间,只闻风声,不辨颜色,旷然如无物。
后山,有一片湖。初夏的风吹得湖面起了阵阵微波,在远山高原巍峨壮阔下显得静谧又温柔。
湖边,有一处火堆。
篝火摇曳间,一双羊腿在烤架上“滋滋”地转动着。长风坐在湖旁的大石头上,箭袖露出来癯瘦的手臂,正专注地注视着火堆。他仍是在想营中战马和将士所患的奇怪病症,思绪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
长风抬起头,目之所及,他的瞳孔映出一片皎洁的月色。
伊人披星戴月而来。
辰霜衣袂处沾了些许露水,走过杂草丛生,沙沙作响。她沿着湖边,朝着火光走去,湖面粼粼的波光投影在他雪白的衣衫之上,仿佛流云隐月,令人心间也不由得荡漾起来。
不知何故,长风总觉得,今夜的辰霜,英气之余多了一丝明艳。他意识到自己盯着有些久了,回过神来,继续低头烤着火:
“怎么是你?凉生呢?”
“是他约我来此。”
“这小子……”长风笑着摇了摇头,看破了凉生的诡计。
辰霜望着地上有酒有菜,一时无语问道:
“既是宴请,也不问客人爱吃什么吗?”
“那辰霜公子可有爱好的吃食?”他倒是老老实实照着问。
“肉类的话独爱羲和苑的烤鸭和苏淮楼的鲜鳜;小点当属陈宝斋的酥皮和天水陇的香糕最得人心;至于水饮,只喝声闻寺的桂花乌龙,还有觉缘阁的清水香茶亦是不错。”
“非醴泉不饮,非练实不食。真乃凤凰也。”甚少踏入中原的长风对这几个食观可是闻所未闻,他面不改色地继续烤他的羊腿。
“但凡多活一日,必当以世间顶尖佳肴来饲这血肉之身。否则,死后五识皆空,再也品尝不到,岂不可惜?”
“生当尽欢,死后才无遗憾。你说的不错,确是如此。”长风若有所思地看着一面已是焦黄的羊腿,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可是你现在如此讳疾忌医,不像是要尽欢的样子吧。以你这病躯,什么时候、死于何处也犹未可知,如何尽欢完成心中所愿?”辰霜言语更进一步,引出生死之题。
“我不过是害怕彼此失望罢了。若是治不好我,你岂不是有负医仙之名。你一无辜之人,何必要为我搭上声名。”长风垂下头,音调轻浅,言语动人。
“若是我乐意呢?”辰霜说得不假思索。
“我不乐意。”长风答得十分干脆。他眼中渐渐流露出悲悯的神色,末了缓缓道出一段往事:
“多年前,我曾有一出身河西望族,家中世代行医的医官,因受了父帅的大恩,来治我的病。因久不见起色,医官心觉愧对父帅,便服毒自尽了。唉,我本是一个不祥之人,你还是不要近身为好。”
“人生在世,活着的人,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活下来的。”辰霜站起身,望着那轮清朗望月,目色隐忍,似是动情道,“为了能让他们活下去,又有多少人为此殒命。而活着的人,背负的就是死者的希望。”
“你如今若是再不医治,与寻死何异呢?那位重情重义的医官,岂不是枉死?”她回首相望,心间绷紧,语气仍是平淡道,“更何况,战马一事,你曾允我。明日通水,马匹饮食如常后,你是否,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长风沉思片刻,神情寥落,低低说道:
“君子守诺。但,你也要应允我一件事。”
“但说无妨。”
“生命何其可贵。无论日后身陷何种境地,都不可一死了之。”长风的话掷地有声地落在辰霜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