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远远看见一棵巨树在昏暗中的阴影时,不禁止住脚步。
那是一棵不知已经枯死了多久的树木,粗壮的树干底部被人掏出了一个树洞,光就是从那里面散发出来的。
何立暄只迈出一步,浑身就像是浸入了泥沼一般,从意识深处开始动弹不得。他再一次体会到了昨天夜里被邪神控制的感受,脑子发懵,可是昨天邪神带来的窒息感没这种严重,此刻他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瞧见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人站站在树洞门口。直到那人向后退了一步,他才终于看清树洞内的安珉。
安珉被绑在了一块竖直的石碑上,脖子、胸口、腹部、大腿甚至脚踝上都捆着黑色的绳索,即使一看就浑身无力,却被迫直挺挺地立在地面。
“来了观众。”
背对他的那个黑衣人开口了,却是对安珉说的。
作为观众的何立暄完全看不清楚安珉的神情,太远了,他只知道这人生命危在旦夕。手机屏幕上红色的数字仍在无声警告,可目前看来,隋辰还没能够出来。
至于怎么出来……何立暄不太愿意发挥想象力,也不敢上前帮忙。
而树洞里的安珉正被耳鸣困扰,刚才的隐隐震动声还在他脑中回响。
发生得太快,他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控制着扯进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巨大树洞之中。
安珉在意识模糊中听见X说:“他们只会顺从神谕,但是只有做出改变才能将涂宙带回来。”
体内极度的痛苦让他无法再用沉默来消解,邪神骨头依然在生长,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深深嵌入血肉之中。
他不住地喘息,让痛苦从唇齿间微弱的气流逸出。
片刻之后,X又说:“你新的使命是带上这份诅咒,回去拯救祂。”
安珉的脑子已经不怎么转了,他不清楚这些话的意思,眼前一片雪花点,过了一会儿又仿佛真的看见了茫茫的雪花。
古怪的咒语在前方响起,整棵树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枝条晃动。那些挂了太久的尸体承受不住一点动静,纷纷往下坠落,砸在了地面上,散发出阵阵恶臭。
有东西从干枯的树枝上长了出来,却不是新叶,而是黑色的藤条,在昏暗中如发疯的触手一般狂乱挥舞。
那些咒语直往他脑子里钻。
安珉痛吟声加重,他恍惚看见了无边无垠的旷野,还有遮住整个天空的云雾。
是他刚才看过的神谕,如同发生过一样,在他脑子里以回忆的重量播放,真实得仿佛自己曾亲眼见过。
他清晰地感受到两股不同的气息在自己体内相撞。一股是曾经就已经进入他身体里,与那块木头一脉相承的气息,经由这道咒语唤醒,在体内像暴躁的困兽一般乱窜。
另一股则是在他身体里扎了根的,属于隋辰的力量,平和地固守在他血肉之中。在之前就已经开始躁动,这会儿受了刺激之后更是疯了似的,那些游走在他皮肤之下的黑痕像蛇一样剧烈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钻出来。
要死了……他的身体怎么可能经得起这种折腾。
深处地底的洞穴骤然间起了狂风,安珉因冷汗浸湿的身体被冷风吹过,只剩一片透骨的冷。
在呼啸的风声中,安珉用虚弱的气音念出了邪神的名字:“隋辰。”
在脑海里直接说话总觉得少了真切感,他无法抛却作为人类的发声器官。尤其是呼唤隋辰时,他需要确认隋辰知道自己的脆弱与局限,却仍旧对他迁就。
安珉的声音一出来就被广阔的空间消弭了,动静小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隋辰……”他又说了一次,即使没得到回应,“你只说了消失是命运……有本事就……就告诉我还有什么是命运既定的。”
被卷进这场闹剧后,大多数时间里他的同伴只有隋辰。
当磅礴的真相逐渐到来,隋辰却不在了。那场雪安珉没有看够,心底空缺的部分也始终没有填补上。因为契约而产生的依赖也好,相处的时间里逐渐生出的亲密也好,安珉本来都快接受自己的人生与一个邪神捆绑在一起了。
比起隋辰消失,他更无法接受的是,在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刻听不见隋辰的声音。
在情绪崩溃,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安珉终于承认自己成为了隋辰的信徒。
因为他有求于神,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祈祷神的出现,给他带来回音。
安珉抬眼望着面前混乱不堪的黑暗,一双属于人类的黑色瞳孔比黑暗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