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难怪,她又不入仕林,年纪还小,周围只要没个人说与她,她又从哪里知晓?苏先生事,程家密之,洪谦懒得为苏先生歌功颂德,谁个能想着巴巴往她跟前说来?是以她不知。自家先生,将姓名摆到面前,她却不识庐山真面目,玉姐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七姐这般说,玉姐还能说甚,只好将头一低,横竖她今天定亲,羞涩些儿也是应该。心里却将苏先生连着三天鸡脚给扣掉了!
外头因苏先生提醒,终于全了这套礼数。里头申氏也将一双凤簪别玉姐头上。玉姐尚未及笄,也将头发挽起,以备这插戴。此时风俗,旧礼已丢了许多,多少人家已不行这笄礼、冠礼。其时男女,十二、三岁便成亲大有人,亲都成了,还理会甚个笄礼、冠礼?有一、二守礼人家要行这礼,人倒要侧目。倒是天家,还有这个礼俗,也止是禁宫里住着那家人家守罢了,且守得也不甚仔细。譬如冠礼,遇有事,许就不到二十便强加冠了。
外面洪谦仔细,请郦玉堂与齐同知等暂密苏先生行踪,众人一想,苏先生虽不知如何一路来江州,源头却是明白,确不好大张旗鼓。当下各约束内外男女,皆不许大肆声张。里头女眷也知轻重,都闭口不言。七姐暗道,怪道九娘方才不说话哩。
礼毕,内外摆起酒席来,请街坊、亲戚来吃酒。街坊等原也有小有家产有些自矜,且郦玉堂家人口众多,又有仆妇得围随,申氏又与亲家做脸,撺掇郦玉堂将仪仗摆开,街坊等且插不进去。待礼成,方将这许多累赘散去,请人来吃酒。郦玉堂留心,却见街坊等并不知苏先生真身。这也是自然,家中都唤他苏先生,是以众人皆知他叫苏先生,从不想名叫苏正,字长贞。
待里纪主簿夫妇是得意,盖因与洪家处得好,苏先生也说他们夫妇是心有善念之人,府君面上,似上已记得他们,又夸纪主簿人品既好,合该多担些责任,教护黎庶。纪主簿再上一步,顶好做个县令,却是主官,他没个人出身,能得此官,也是喜出望外。
郦玉堂磨磨蹭蹭并不想走,挨到街坊都走了,还不从椅子上起来。九哥与他父子同心,却又有些扭捏。难得椅子上挪了两下儿。
郦玉堂忍不住问苏先生:“这里街坊只唤您苏先生,您此处,是真名示人否?若是,可有些儿麻烦。”九哥心中无奈,暗道若苏先生身份早叫人知道了,哪还用等您察觉?
苏先生却道:“行不名,坐不改姓。我又不是姓苏名先生,我姓名又不是见不得人。”
洪谦心里丢他一个白眼。
郦玉堂却赞苏先生是端方君子,又求苏先生:“但得闲时,请往寒舍一叙。又小儿尚读书,若不嫌弃,我打发他亲来登门求教,只恐扰了先生清静。”
九哥闻言,终于舍得从椅子上起来,比那日叫他戳了个透心儿凉胖兔子麻利得多了,往苏先生面前一揖,却拿眼睛看洪谦。洪谦见他嘴儿紧抿,一双眼睛却可怜巴巴,也觉好笑,点一点头,便是许来过来。
苏先生细看九哥,见他相貌堂堂,较之洪谦之流多了一身正身,比盛凯之辈又显出十分刚毅,看来便是木讷可靠之人,也是欢喜,也想看看玉姐夫婿是何样人。便点头应下,却又约下日期:“府君公子日日奔波终是不美,且府上有西席,我怎好扰人教授?若得闲,请三、五日来一回便罢。”
郦氏父子皆喜。
里面申氏也邀玉姐常往家中去。玉姐却悄悄与六姐、七姐说话,准讨了申氏、郦玉堂尺寸,好与他两个做鞋袜。六姐偷笑,道:“过两日,我叫人拿来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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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郦、洪两家定了亲,虽不曾立时操持婚礼,拿到天边儿上说,也已是亲家了。自此非止厚德巷里,便是江州城内,也敬着洪家几分,便是程家,提起来也只有赞叹。都说这程老太公一双慧眼,识得了洪谦,兴旺了程家。
那头苏先生却书房里打着转儿,他已经两天不曾吃着鸡脚了!又不好自家提起,君子总不能好这口腹之欲,内心实是不,他不,便要挑剔洪谦一二,洪谦便不告诉他,他这是得罪了玉姐。
州府里却欢喜无限,六姐回来故意说要与申氏量个尺寸,申氏道:“我尺寸你竟不知道?”六姐道:“我知道,有人不知道哩。”因说玉姐要讨了尺寸来。申氏笑道:“她果然是个有心人儿。”六姐附耳道:“还要爹尺寸哩,紧赶慢赶,到年前都有了。我想将九哥也悄悄儿与了她,她见了,必能猜得出……”
申氏横她一眼,想一想,道:“已然定了亲事了,倒也无妨了,也不要弄鬼。你便说,这是九哥,且慢,将九哥尺寸放上一寸、寸半再与她,九哥到长个儿时候啦。”
六姐应了,申氏道:“九哥是你兄弟,先定了他事,非是我不心疼你,你与七姐皆是我身上掉下肉,哪有不疼道理?我已与你爹与京中说了,你们两个事,由我与你爹做主。那盛小秀才人虽不坏,你也看见他母亲妹子了,是缘份没到。”六姐含羞道:“我明白,娘,我去寻九哥要尺寸,许能见着他变个脸儿。”申氏叫她逗笑了,拍她背上一记:“又促狭了。”
六姐去九哥处,九哥端坐书桌前,面前摆一张笺子,瞪着那笺子。六姐进来,九哥伸出手去,当着六姐面儿,从容折一折,再折一折。六姐一皱鼻子,说了来意。九哥道:“六姐原知我尺寸。”
这九哥因错将女郎作少年,自家为难了大半年,以后凡遇事,便好多问几句“究竟如何?”有人回说某人好,他便要问如何好,说某处结了个硕大冬瓜,也要问到底有多大。
六姐道:“我是知道,旁个人不知哩,些与我伸了脚来,有好事哩。”九哥耳朵一动,死盯着六姐。六姐扪胸:“瞪我做甚?”九哥道:“她做与爹娘便要许多功夫,我这个……”
六姐惊道:“她?哪个她?”却见九哥意味深长看着她,哼了一声:“我懒待看你那臭脚!”扭头儿走了。九哥又将笺子拿出来,打开,瞪着,他六姐手里有他尺寸。
次日,九哥便叫父亲唤了去。郦玉堂原将一幅苏长贞字儿作定礼送走,心疼得仿佛割了他肉,眼下也不心疼了,看着九哥也眉花眼笑,问:“你何时去你岳父那里?”九哥道:“过几日。”言毕便上嘴巴,郦玉堂将他左看右看,忽地脸一垮。
九哥一拱手来,退了出去。
回来便使书童儿拿了一陌钱,去街上买个陀螺来。书童儿下巴险掉到地上:“九、九哥,要买陀螺做甚?”
九哥话都不回一句,只拿眼看书童儿一下,书童儿捧了钱,有人追他似地跑了去,不一时抱了七、八个陀螺来。九哥逐个儿拿起来,仔细验看了,挑了三个,取个匣儿装了,将剩下赏与书童儿。书童儿道:“我已大了,不玩这个了。”九哥只作没听着:“你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