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倔强(3)
将相不受辱。周亚夫这样的大将军,怎能忍受这等无礼。刚开始被捕时他就准备自杀,是夫人拦住的,如今再受这等冷眼风语,他自然更不甘心,立即绝食抗议,五天后吐血身亡。 周亚夫死得委实蹊跷。如果没有上意,廷尉好端端的,应当不会说出那样无理的话。须知廷尉署是最应该讲究法律的。看到《史记》中将军的结局,我耳边总是回荡着这句话:&ldo;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rdo;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这话委实涵义深刻,进可攻退可守,可做无限多的解释。他未必一定要置周亚夫于死地,但是从政治上彻底摧毁他,让他远离今后的少主,肯定符合景帝当时的根本利益。 无论如何合理解释,无论&ldo;文景之治&rdo;如何享誉历史,我们总不能忘记晁错的经历。景帝竟然来不及扒下老师的官服,就把他匆匆腰斩于市,心肠之狠毒,完全可作帝王之典范。更何况还有这话:&ldo;吾不用也。&rdo;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此乃古训,或曰是汉家之光荣传统。当然,后来景帝又将周勃的另外一个儿子封侯,可谓皇恩浩荡;然而照死狗身上再踢一脚毫无意义,它反正已不知道疼痛;聪明人此时都会流下两滴鳄鱼眼泪以示哀悼,那将大大得分。我们没有理由污蔑刘启的智商。 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晁错的冤死是景帝的无奈之举,或者缘于他判断能力的暂时丧失。刘濞苦心经营多年,断不会因为区区的晁错而善罢甘休。这一点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景帝岂能不知?问题是他宁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过任何一点丝毫的可能,以挽救自己的统治。 &ldo;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rdo;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其实他所谓的&ldo;天下&rdo;,也不过&ldo;一人&rdo;而已,那就是他自己。
名将之死(白卷)全书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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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将之死(红卷)
第1节:历史是个体命运的集合
序:历史是个体命运的集合
很多人喜欢读史,但很少有人琢磨历史究竟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答案。这事朝大里说,就是历史观。
历史是什么呢?在我看来,历史绝非图书馆深处那一堆堆落满积尘的发黄书页,也不是教科书上的习题,更非组织定论‐‐元佑党籍刻石立碑,不可谓不庄重,结果又如何呢;不是勋章,也非牌坊。所谓历史,就是一群群生命个体的命运集合。虽然事过千年,依然有冤魂在悲惨地呼喊。
从自然科学的角度说,生物无生无灭,人的死只不过是换了另外一种存在形式。那些分子和能量继续在宇宙流转,就像从一座城市走到另外一座城市,从一个房间走到另外一个房间。那些磷足够制成十盒火柴,那些铁能打成一枚吊得住人体的大钉子,那些水能煮十公斤也就是一大锅羊肉汤;就社会科学而论,每个人又都是独立的个体。虽然未必都有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但至少理论上具有唯一性。故而他们的死,难以一笔带过。多数人读史,大抵只图个热闹,不会感同身受,那种情绪被这样一个歇后语嘲笑了几千年,而且还将继续嘲笑下去:看唱本流泪‐‐替古人担忧。
很不幸,我大抵就是这样一个被嘲笑的人。
题目涉及十八位名将,内文中连带出的名将更多。这些将军,绝大多数都死于政治权术,死于官场斗争,死于同僚暗箭。高敖曹虽然战死沙场,死于敌军刀下,但根由依旧在于政治上的角力;李广表面上死于自杀,并无外来的直接迫害,但深层次原因却是机遇不公。
非正常死亡,大约是将军的宿命。死于床笫之间,向来被他们视为耻辱。但问题在于,他们渴望的非正常死亡,是喋血疆场为国捐躯,而非像岳飞,功勋彪炳史册,品格顶天立地,只为领导不放心,便含恨蒙冤。围绕权力的斗争可谓源远流长,自从有官场,它便如影随形。西北军名将石敬亭,在冯玉祥势败之后转归宋哲元,受实权派、北平市长秦德纯排挤,不得不拂袖离去。行前托昔日袍泽张自忠将军转交秦一封信:&ldo;绍文(秦德纯字绍文)吾弟,遍观一部《宋史》,未见秦桧说岳飞一句坏话,而飞竟死于秦桧之手,桧真乃大奸而特奸也。吾弟有乃祖之风,真不愧为秦氏子孙,前途远大,好自为之!余去矣,留书致意。&rdo;怎么样,这信精彩吧?
我当然不是要罗列这些事实,然后告诫大家,要八面玲珑谨小慎微,在为人处世中如鱼得水,像角斗士那样争取最长的存活期。没那兴趣。如果这几十万字的书立意不过如此,央视七套肯定也不会邀我过去开十期讲座。我只是想反问读者,你们可知道所有那些古人,无论寿终正寝还是冤沉海底,都跟我们一样曾经有血有肉,跟我们一样曾经是热血青年,跟我们一样曾经心怀美好的理想。
克罗齐说过,所有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大概是能从书中读出当今办公室政治的原因。说心里话,我有点看不懂这些。国人有许多光荣传统,其中之一便是,我们可以容忍不认识的人当皇帝,却无法容忍身边的人长一级工资。这应当是办公室政治的根源之一。我大学毕业比较早,长期寄身体制,难免遭遇这等窘迫。损人利己虽然缺德,但尚好理解,问题在于很多人是损人不利己。这事很多人都遭遇过,而且大约还得遭遇下去。从这个意义上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为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