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今尽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了,今天非得要跟他妈说清楚:“勿想结婚,我已经30岁了,勿是侬额小孩了,给吾点太平日子吧。”
“啥叫太平日子?侬一个人孤零零的算是过啥太平日子啊?将来老了都勿晓得撒宁帮忙收尸!”
“收尸体有什么要紧么?人死都死了。”
旁边不作声的老爸抖了抖报纸,躲在后头发出点声音:“儿子啊,现在社会老龄化,会出很多问题,你为了国家也得生个孩子吧。”
“那谁来为我?”
“啧,做人怎么能那么自私呢?你格局放大一点嘛,我们哪一辈不牺牲啊?”
“你们都晓得生孩子是牺牲了,干嘛还要劝我?”
“哎?!”老爸脑袋伸出来,一副要揍他的样子。
诸今尽心里烦,车轱辘话不想再跟他们来回说了,只讲:“东西放在这里,我走了。”他姆妈把他拦下,问:“哎,勿要走,让侬给老赵买的礼物侬买了伐?”
诸今尽依稀记得她之前提过这么一茬,并没有在意:“为什么要给伊送礼?”
“没有伊,侬以为侬有现在这么风格嘛?还来个总经理当当。”
“什么意思?”
他爸爸终于把报纸放了下来,这次和老婆站在同一战线训儿子:“你一个人一声不响去北京,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流了多少眼泪?邻居背后都在说你这个儿子白养了!要不是她去求老赵,你现在估计还在乡下地方窝着呢!”
“首都怎么又成乡下地方了?”
“不管,反正你现在回来了,全靠人家老赵。这个礼拜六我们一家人去他家里吃饭,你东西买好一点。”
诸今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被调回来是因为工作出色,总部想要锻炼他,怎么原来又成了走后门的了?他心里一下子火起,直接对他们两个讲:“你们能不能不要再管我了!你当这个工作是个好差事么?我天天被他们一套套搞得烦死了,还在我电脑里装监控,这些事情我只是没有跟你们说而已。”
“装监控怎么了?现在大马路上都是摄像头,闯红灯每个人脸都能够照出来,你要是不做亏心事,你就不怕人家看你。”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全然说着另一套语言,没有人能够听懂。不仅如此,有人还把自己丢进密不透风的透明网,挣扎一下网就收紧,让你无处可逃,然而自己亲生父母竟然是其中的一个网眼。
“我不去。”
“由不得你!”“吾直说了,老赵女儿看相侬了,礼拜六给吾穿得清爽点去相亲!”
“不去。”
“必须去!”“明年年初结婚,给吾养个金鼠宝宝!”“你妈妈看过了,小孩属老鼠跟我们生肖特别合。”“听到了没有啊?吾高中所有同学都当外婆了,就吾一个人!”“诸今尽你给我说话。”
“我是同性恋!”他终于对他们说出了这句话,红着眼,在他们二老做出反应之前转身跑走了。他已经全然失了理智,嘴唇在抖,手指在抖,不是觉得害怕,而是因为某种夹杂了难过和委屈的情绪攫住了他,捂住他的嘴,绑住手,他只能用半跪着的姿态跑走,和那天在阴暗的角落里想着方宇钦自渎一样屈辱。
诸今尽在车里痛哭,哆哆嗦嗦拨通了方宇钦的电话,方宇钦很快接了起来:“经理,我还有半个小时就……”
“下班了,不做经理可不可以?”诸今尽紧捏一下鼻子,试着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平静些,“如果我向你道歉,还可以做朋友么?”
方宇钦不响。
“我刚刚跟我爸妈出柜了。”他的尾音拖着些哭腔,讲完后眼泪又落了下来。
方宇钦隔着电话安慰他:“你真勇敢。我还没有出呢。”
“嗯。”
“哭出来会好一些。”
“我最近老是哭。”
“伤心了不哭的人是怪胎。”
诸今尽攥紧手机,把电话挂了,躲在黑暗的轿车里啜泣了一会儿,然后擦干了泪水,扳起手刹,一脚油门驶向霓虹闪烁的夜幕中。坐在办公室里的方宇钦不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想要去找诸今尽,但是又得听从命令九点后离开,一时间没了主张。办公室里的人看到方宇钦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开口揶揄他:
“你快回去吧,这都八点半了!”“是啊,你今天怎么舍得加班了?”
“领导要求。”他回答。
小油条躲在电脑后头,怪声怪气地喊了一嗓子:“是男朋友!”一下子部门的人开始起哄,连原本不知道的新来员工都暗自询问,男朋友是什么意思,方宇钦难道是关系户吗?方宇钦不管众人的反应,径直走到小油条工位上,看着他的眼睛:“他不是我男朋友。”
“谁管你是不是啊?”
“既然你不管,那就不要说这种话。”
“怎么?你想干嘛?”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挺直腰板站在这个同事跟前,居高临下注视着,没有解释,没有争论,只是沉默。小油条被看毛了,一下起身站到他跟前,开口骂道:“你他妈是哑巴吗!”椅子和地砖摩擦发出巨大声音,主管一看不对,立刻上去拉小油条:“哎好了好了,大晚上上的吵什么?”“哎就是啊,明天还要上班呢,身体最重要。”老油条在工位上喊得起劲,但是身子没动,一点都没有劝架的意思,反而还拍了两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