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卿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这理由绝对是个好理由。瞧,两条小人鱼一动不动,肯定是听懂了。但渐渐的,小人鱼僵化的时间太长,江少卿心理隐隐冒出不安。小人鱼们小小的脑袋里循环江少卿的那句“有崽崽了”的话。父亲和爹爹又有崽崽了,不要他们了……小小的人鱼受到了大大的伤害,无尽的恐慌席卷而来,嘴巴吧唧一扁,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唔——”“唔——”江少卿把握时机,一手一个捂住他们的小嘴巴,赶紧观察紧闭的房门,见没有动静,才虚脱一般甩了甩额鬓间的冷汗。没等他缓过一口气,怀里一重。江少卿低下头。两张等比例放大的脸跳入眼中,带着婴儿肥,嘴角还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糕点碎屑。江少卿定定看着怀里凭空冒出来的两个白白嫩嫩的婴儿,想到消失不见的两条小人鱼,脑袋有刹那空白。不会吧?两个婴儿乌黑的脑袋瓜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们仰着头看他,眼角还泛着红,眼眸透亮,见江少卿低头,恶作剧得逞般笑了起来。眼角弯弯的有点熟悉。江少卿仔细辨认。肖像魏游的鼻梁和眉骨轮廓……依稀能分辨出江盛影子的眼睛和嘴型……是该熟悉的,能不熟悉吗?天天照镜子,能不熟悉吗!江少卿手臂僵硬,带着两个婴儿,不信邪地走到镜子前。弯起眼,勾起唇,露出一个笑。三双相似的笑眼映在镜子上。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江少卿感觉自己的手臂抖成了筛子,镜中的笑容与内心的怒火撕扯,残存的理智游走在崩溃边缘,好似一阵风吹过来,就会哗啦啦地破碎成玻璃渣。偏偏小人鱼一脸笑意,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江少卿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他仰起头,指尖紧紧掐入手心,来回深呼吸。最后,那满腔无法排泄的复杂情绪化为一声穿透黑色云霄的怒吼——“啊啊——魏游!!!”连绵山脉夹道内,一队车马正在行驶。魏游长袖掩面,接连打好几个喷嚏,也不知是何原因。车外之人话音一顿:“王爷,是否要在陈坝村歇一歇。”他们一路向南,自岩州离开后,马车已有两日未做停留。魏游掀起帘子,视线扫过柴正峰青黑的眼袋,看向前方。马车停在一条三岔路口。三岔口处竖立着一块干净的青石路碑,路碑碑面刻着一幅简易的线路图,剩下大半篇幅是路捐的名单。“正前方通往陈坝村,往东去是东渔村,往南是鲤州城。”柴正峰仔细辨认路碑上的字样。东渔村崖东岛,魏游和江盛势必会走一趟,但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目光在石碑头名停驻片刻,魏游若有所思:“此处距离鲤州城还有多久?”“约三十里,若不停歇,天黑前便能入城。”“传令下去,原地修整一炷香时间,务必在城门关闭前入城。”大荆的宵禁并不严,酉时鸣鼓闭城,城内城外人不得进出,但宵禁与闭城之间尚有两个时辰可供城内人走动,待到亥时锣响后才真正宵禁。魏游一群人赶在最后时刻入了城。城门口的守卫掂了掂手里的银两,扔进公袋子,手自然垂落在一侧,贴身的裤袋中发出几不可闻的一道碰撞声。他面无表情地喊:“下一位。”近日不仅入城的生面孔多,这些人出手也比寻常人阔绰。魏游入城的消息很快传入张有光的手里。鲤州城某座古色古香的书房内,一人头也不抬地问:“第几批了?”“今日第三批。鲤州一年一度易物节即将开启,近段日子入城的外乡人不少,属下让兄弟们彻夜监视,均未发现有异常之处。”“人多眼杂,且那位秘密造访,查不出来也正常。”躬身的人抬起头,露出熟悉的脸庞,如果魏游在,肯定能认出这位在城门口当值的守卫。守卫一脸愤愤不平:“老大,我们规规矩矩行商,挣清清白白的钱,到底何人如此歹毒,竟诬陷您,说您是为非作歹的海寇。”肩披中衣的男子手中握着毛笔,桌案上是一幅壮丽的山水画。他低着头,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长相。迎着晃动的烛光,他搁下黑色墨汁的笔,换上一支干净的笔,轻轻蘸取红色朱砂,落在水墨画中。一个红色的孤影立在船头,眺望远方。画成。他笑着回复:“公道自在人心。”不急不躁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抚平急躁的心。“辛苦弟兄们了,这个月起每人去账房可多支二两银子。”“谢谢老大,我替兄弟们谢过老大。”守卫喜不胜收,重重拍在胸脯上,字句铿锵,“老大,你放心,我们会加派人手盯紧外乡人,绝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人笑着离开,书房内重归于安静。烛光将身影拉长,关门的风吹动烛火,映在墙上的人影晃动了一下,等重新聚拢,影子旁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房间内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瑞安王恐怕已经到鲤州城了。”张有光不紧不慢地将画卷挂起,不见一丝慌张:“到不到,与我而言并无影响,反而是你。”“装模作样。”张有光分神看他一眼:“急了?”“张有光你!”“对,我吃里扒外、忘恩负义、数典忘祖,必遭天打雷劈、必成孤家寡人、必是暴尸荒野,死无葬生之地。”听了二十年,耳朵都快生茧了,“我下十八层地狱,不知您和他们去哪里?怕是没地方给您腾位置了吧,哈哈哈。”那人没想到他说话这般没脸没皮,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张有光说不出一个字来。“啊——”一声惨叫自书房响起,门外候着的人打了个哆嗦,头埋得更低。张有光折了他半根指头,在对方的惨叫声中,他冷冷道:“见谅,我不喜欢有人拿手指着我。回去告诉他们,想让我把龙门船帮交出来,下辈子吧。”边说,边用帕子擦自己的手,仿佛沾染上了什么脏污:“二十年前的事情如果他们不记得了,我不介意帮他们回忆回忆。”痛吟声骤然停止,蜷缩在地上的人身体打了个寒颤。张有光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滚吧,别再来惹我,真让我疯起来,大家都别想好过。”进城后,魏游没有多余想法,为了躲避追踪,行程最后几天没日没夜赶路,身心俱疲。他们沿街就近寻了一家名叫“海阁”的客栈度过一夜。两位夫子归家心切,匆忙与魏游一行拜别。客栈生意不错。一大早,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几位爷这边请,小的二水,有事唤我即可。几位爷昨夜住的如何?”“神清气爽!”睡了一个美美的觉,江盛满血复活。“小公子满意便好。”孕痣用特殊手法遮掩,不怕人瞧出端倪。哥儿面相比较嫩,没了孕痣,江盛与十六七岁的汉子差不多,再加上活泼开朗的性格,小二又偷偷给他减了一岁。“几位准备吃什么,我们这儿有……”小二一路报菜名不停歇,名字花里胡哨,听不出名堂。从后院客栈至前院酒楼,小二眼睛一转,脚步转到楼梯口,不动声色地引他们上二楼雅间。魏游停下:“一楼即可。”找了一处角落空闲的八仙桌坐下。小二看了他们好几眼,热情比一开始降了三个度:“小的二水,几位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问什么,随时唤我。”说完又去接新的客。江盛从菜谱里探出头,朝魏游挤眉弄眼:“雅间多出二两银子,妥妥的消费刺客,他当我们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