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此相处,已有八百余年,但凡交谈,最终均是以互骂揭短结束。其实两人早已习惯,要是几日不曾骂将起来,肆意指责漫骂几句,反倒浑身不自在。
这便是呼延口中的老匹夫,一个肉身已死、元神苟活于世的可怜虫。
呼延和老匹夫相遇,实属偶然。当年他毒杀了老宿,那个连名字都早已忘记的第一任“恩师”,将其遗留的宝物尽数收敛,其中便有那口法宝级长刀,甚或是那时未曾留意的一颗五彩珠子。
他不知这珠子的灵异,直当是有些滋养肉身的效果的寻常法器,对肉身证道的呼延有些用处,于是常揣在怀里。其实五彩珠子时常偷偷截取他体内的精气,只是通常截取的数量极少,几乎微不可查,呼延也就未有留意。
不曾想这珠子竟是个封印元神的灵物,老匹夫的元神被关在其中,恍惚不知已有多少个岁月,被珠子内设的阵法时时磨炼,早已是灯尽油枯,被迫陷入沉睡。
珠子辗转流入呼延“恩师”之手,这古怪老宿宝物众多,对五彩珠子这类功能欠佳的法器,自然不会上心,随手扔在自家藏宝库的角落里,数百年未曾把玩过,更不知晓这蒙尘珠子里的奇异。
直到珠子落在呼延怀里,每日汲取丝丝精气,老匹夫几近消亡的元神居然略有好转,转醒过来。
那时呼延正值青壮,隐匿在荒山野岭一山洞内,幸苦修炼着一套锻造肉身的魔功。这魔功乃是那悲摧“恩师”酒后赏赐,呼延却奉若珍宝,寄望有日魔功大成,便能傲视群雄,逐鹿修界。
他突获大批法器,却也算识货,独爱那口长刀。这长刀乃是他“恩师”性命相修的兵器,日日常伴身侧,早已培养至法器巅峰,威力极大。呼延把长刀当做安身立命之本,所以除开修炼魔功,闲暇时便会耍弄长刀,欲图自创一套刀法出来。
呼延当时懵懂,对修界认知甚少,哪想到一颗珠子里竟然还能藏下一个元神。老匹夫悄然觉醒,他却未能知晓,只道周围凶兽横行,乃是他一人独处,行事作为自然无所保留,尽数落入老匹夫眼中。
老匹夫转醒,暗暗观察了数十日,自然清楚呼延所修的魔功,乃是修界不入流的末品功法,凭此功法修炼,事倍功半,且修炼起来万分凶险,即便日后有所成就,无非又造就了一个中流魔修,一旦战事将起,自然是个炮灰级人物。
此间因果,老匹夫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不曾出声指点过半句。不说其他,但凭他曾经的身份,最正统的仙修,就不可能去指点一个欲图成魔的后辈。
奈何他亦是锻体仙修的其中翘楚,一世均是耍刀,日日见呼延杂耍般挥舞长刀,拙劣表现偏还满心喜悦,终是看得心中恼怒,怒斥出声。
这怒斥色厉内荏,实则是指点呼延刀法的漏缺。呼延年少气盛,待明白老祖存在后,哪听得他啰嗦,立时反骂起来。
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粗坯,一个喜好文雅的千古元神,骂战胜败不问可知。
口头上讨不到丝毫便宜,呼延倏忽恼羞成怒,威胁要将老匹夫所在的珠子扔入荒野悬崖之下,难遇人烟的地方,让老匹夫承受寂寥煎熬,静等元神被珠子阵法磨尽,最终在煎熬中消散。
这等威胁,正是老匹夫的要害,生怕惹怒了这粗鄙莽夫,真如他所说那般行事,于是立刻噤声不语。
噤声不过半响,目睹呼延所谓的“自创刀法”,并且自鸣得意,老匹夫终是看不过眼,再次出声教训,此番却是争端再起,两人吵骂声绵绵不绝。
于这骂声中,呼延刀功从乱耍到渐有章法,青涩渐至纯熟。最终集老匹夫经年体悟,呼延加入的奇思妙想,两人所创一套刀法,晋至刀法巅峰。呼延凭借这套刀法,横扫同辈修士,数百年未尝一败。
每次交谈都是争吵互骂,看似水火不容的两人,偏就这么古怪的共处了八百余年。期间,呼延为了帮老匹夫自封印阵法中解脱出来,屠戮某正道专研符箓、阵法的门派,历时百年终是巧破阵法,砸碎这珠子,让老匹夫藏进了自身脑海。
自此之后,两人已是荣辱相共,难分彼此。只要呼延肉身未灭,老匹夫便能长存于世,甚至待日后元神修复,亦能脱离呼延脑海,寻到合适肉身,便可再踏仙途。
八百余年朝夕相伴,两人对彼此脾性熟悉之至,此时山洞中的片刻缄默,实则老匹夫在等呼延先开口,而呼延浑不理他,自顾自修炼肉身,实际却在凝神静听,因为他知道,老匹夫想要说话时,连老匹夫自己都拦不住自己。
太过于心知肚明,所以老匹夫再次出声前,为了掩饰尴尬,不禁轻咳了好几声,好像将片刻前的争吵抛到了脑后,声音格外的一本正经。
“你可知这是何处?”
听到老匹夫问得认真,呼延蹙眉思忖半响,才谨慎地肃容答道,“我乃魔修,飞升之后自然是到了魔界。”
“错!”哪想到老匹夫却是连连冷笑,厉声喝道:“今日且叫你知晓,此处并非魔界,世间亦从未有过什么魔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