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扯了一下嘴角,好像是在笑,笑得极淡,&ldo;孤听闻你诗字双绝,艳惊四座,尽得你姑姑的真传,所以孤今天想向你求一副画。&rdo;
一个念头闪过,明语恍然明白他的意思。
&ldo;臣女技艺肯定不及姑姑那般,勉强算能入眼,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画?&rdo;
太子的笑飘忽起来,眼前的少女真不像是璎珞教出来的。璎珞一向恣意,性情极为爽直,是个心直口快的主。想不到她教出来的孩子如此小心翼翼,说话做事规规矩矩。
他的心揪了一下,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如死灰才会入了佛门。又是遭了什么样的变故,她才会变得那般谨慎小心,教出了这样一板一眼的孩子。
璎珞,璎珞。
你当年为什么不回来,你怎知我不会护着你。
&ldo;就画一幅你以前在山中修佛时的图吧。&rdo;
明语心领神会,太子殿下是想要姑姑的画像。姑姑年少时与娘齐名,被称为京城双姝。可是她记忆中的姑姑,是个半边脸都毁了的清苦女尼,再也不是太子心目中的少女。
她低下头,&ldo;殿下,山中景致有春秋。春来花开桃红柳绿美奂美仑,自是令人赏心悦目。秋来落叶枯残萧条瑟然,不及春日明媚之万一。不知殿下想要春景还是秋景?&rdo;
太子殿下身子微晃,满眼苦涩。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那少女一颦一笑尽显世家贵气,宛如三月昭阳。
昭阳迟暮,她会是哪般模样?
若是她还在,看到自己这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不知那明媚的眼中会是何等神色?春来秋去,人生韶华转瞬即逝,到头来除了一室凄凉,只余记忆中的暖暖春色。
&ldo;孤心如暮日,已无心赏春日美景,不如你作一副秋日图吧。枯枝残叶,想必也有另一番美态。&rdo;
&ldo;那臣女便画一幅山间秋日图。&rdo;
太子扶着桌子起身,把位置让给明语。明语行了一个礼,恭敬无比地走到那个位置前。殿内宫人太监都退到外面,唯有太子贴身的太监留下来听候吩咐。
她盯着白绢,心绪翻涌。
山间四时美景更换,但日子却实在是清苦。姑姑原是世家嫡女,生来便是国公府的明珠。在那些清苦的岁月中,她从未听姑姑提起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的她太少太单纯,还不知道姑姑为什么总喜欢站在山头眺望着远方,也不懂那死水一潭的眼中为何会有泪光。
当她懂得这些的时候,已是三世过后。
慢慢提笔,先画的是山庵所处的山脉。几笔勾勒出山脉绵绵之相,再到竹林环绕之处的木屋。木屋之上,是林中茅草铺就的屋顶。
木屋不大,唯屋前廊台宽敞,摆放着一个方桌两个蒲团。右边的蒲团之上盘坐着一位女尼。女尼露出半边侧脸,神色虔诚双手合十。
平和的表情,轻闭的眸。
她一身淄衣,头戴僧帽。年纪必是不轻了,容颜之中没有少女的明媚,有的只有历经沧桑之后的淡然。濙然的神情之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太子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后,以手做拳抵在嘴边,强忍着没有咳出声来。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明语勾抹最后一笔,他才终于没能忍住,猛烈咳起来。
&ldo;…此景,甚美。&rdo;
此时,明语的思绪才从记忆中剥离。她凝视着白绢上的画,心隐隐泛疼,她不会告诉太子姑姑另一边脸已毁,也不会告诉他姑姑的一只脚是跛的。
她希望在太子的心中,哪怕姑姑遁入空门,哪怕姑姑暮色沉沉,也依旧是他心中那个享誉京城的世家贵女。姑姑之所以不愿回京,除了不想被世人诟病,让祖母伤心让国公府颜面扫地外,应该还有女子的心怯,她不想以那样的面目再见自己的心上人。
&ldo;原来京城以外,还有这么美的景色。&rdo;
太子语气幽幽,他体弱多病,早些年还会偶尔出宫。这十几年来,他连东宫都极少出,更别提去宫外。
那远山美景,距京中千里之遥,于他而言太过遥远。远到这一生都无法触及,也再无机会出去走一走。他的一生,都将困在这皇城之中,至死都不能任性一回。
&ldo;一人参禅,总是冷清。不知你们山门中人,可否会与旁人一起悟禅参佛,这里是不是太过空寂了些?&rdo;
他瘦长的手指,指向女尼的对面。
那里的蒲团静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明语只觉得胸间涌起酸楚,哽在喉间几欲泪奔。她慢慢弯腰行了一下礼,道了一声恕罪后,重新拿起笔。
很快,女尼的对面,一个佛门男子的轮廓慢慢出来。那男人道家打扮,蓄长发拿佛尘,和女尼一样侧着脸。
那侧脸赫然是太子的模样,却比他此时的模样多了硬朗和飘然。生不能在一起,死后也不一定会重逢。在这幅画中,他们终于圆满了。
巍巍青山,竹林小屋,还有一对参禅的道友。画无声,人亦无声,但那画中的意境和祥宁跃然欲现,耳畔仿佛能听到佛经轻诵。
你修佛来我问道,从此佛道结侣山间苦修,共话经文一起参悟。春赏山花美景,秋看落叶霜华。愿修得功德圆满,下一世做一对红尘眷侣。
太子缓缓闭上眼,唇角泛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