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礼礼不记得他娶了谁。
那段日子,县马病重,县主府里,好多和尚进进出出做法事,她只听见县主提了这么一句。
“小将军——”崔礼礼忍了忍,垂下头,还是说了,“他伤及根本,没法子绵延子嗣,所以奏请圣人为你赐了婚。”
铮这才想起她好几次提钧,话里话外都是提醒他应该先娶妻生子。现在竟然在这里对上了。这倒是像钧会做的事。
“我知道听起来匪夷所思”
“我知道。”铮吹熄了火折子,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看着她,心中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你若不是担心我寻到你家王管事,也不会说出来吧?”
崔礼礼胸口一震。原来他早就现了!
铮定定地凝视了她一阵子,一甩鞭子,黑马如箭一般,飞奔而去。
他还是往东去了。
崔礼礼追了几步,眼看着追不上,肩膀垮下来。
其实晚上在桃花渡见他喝酒,就想侧面提醒几句,劝他回家,免得像上一世那样隔着那么远送行。可一说到这个,他就岔开话题,她也不好再提。
她扯扯自己的夜行衣,又是三更半夜,自然是不能回家的。走回桃花渡换衣裳?实在是太远了。
换夜行衣时,怕被人现,将所有饰都摘了,早知道就留一根簪子傍身了,耳坠子也好啊。
她有些丧气地看看四周。这临街的铺子开着门和闭着门又不一样。
京城之大,大到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去九春楼。
罢了,王管事朝东走,铮也朝东走,她也朝那头走吧。
兴许铮一心软,又回来接她了呢?就算不回来,她也怨不得他。
漆黑的街道,空无一人,连月亮都没有。若换个小姑娘早就要哭唧唧了。可她又不是小姑娘了。
县马死了,沈延死了,后来县主也死了。再后来,春华也走了。
那之后她就很习惯黑暗了。
彻底将自己锁在小院子里,没有烛火,也没有月光,就在没有半点光亮的院子里,分辨四周的树影和屋顶,哪棵树多长了一片叶子,她都知道。
太寂寞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重活一世,就像是一缕不被地府接收的幽魂,又庆幸活着,又觉得与世人都隔着一层薄纱。
前世的点点滴滴说不出口,也难以与人说。如今说了,她也没有觉得如释重负。
过去的一切还是在她心里。那十八年的煎熬,又岂是说出来就能纾解的?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来路与去路都黯淡无光。
她无声地笑了笑,像前世在院中孤独游走一般,轻轻哼起一小曲: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哼着哼着,她的脸上已冰凉一片。
深冬的夜,漂浮起触手冰凉的薄雾。薄雾在寒风中时而聚拢,时而散开。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这寂静的深邃,却又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