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她听到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破天荒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先起来吧。”“我的……我的手脏。”她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可是半道上又缩了回去,却被人一把扯过握在了手心,然后便被一股强硬的力道从地上扯了起来。“我不嫌弃你脏。”少年的声音青涩透彻,随口的一句话无形安抚了她一刹那生出的自卑。等小姑娘彻底站稳后,魏远洲才松开手,随即把素帕塞进她的手心里,转身先往书屋里走去,头也不回地问她:“受了欺负,为什么不去找我母亲?”“……不敢。”她如此实诚的回答,倒让魏远洲一时哑然。他不由偏头觑了一眼身旁的小个子,两团脸颊鼓鼓,活像两个软乎乎的小笼包。不知手感如何。“你捏我作甚?”银铃般悦耳的童声在耳畔徐徐响起。魏远洲从思绪中回神,才发现原是他鬼使神差,竟真的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意识到自己做了出格的事,他的面颊发热,耳尖不争气的红了,手中的软肉就像是烫手的山芋让他迅速收回了手。偏偏她不肯放过他,继而追问道:“远洲哥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对上她清纯无害的眼神,他匆匆落下一句不知道是对谁说的“真是没出息”,然后快步往前甩开她好几步,生怕再被她看出自己的异样来。宋卿时脸颊鼓得更高了,可是不知为何,哪怕被骂了她也不怎么生气。“我也没有那么没出息。”她追上去,将自己方才威武的壮举说给了他听,言语间骄傲极了,可说完后,却又后知后觉不妥,怕他像那些丫鬟一样说她不知分寸,给魏府惹了麻烦。谁料,听完后他竟笑了,还夸了她:“干得不错。”她盯着他的笑容,看得有些痴了,今天的魏远洲似乎心情很好,甚至对她有一些亲切,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没那么讨厌她了?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打好关系呢?然而心中才刚刚燃起希望,下一秒他就亲自将友情的小火苗给熄灭了。“愣着作甚?还不快进来。”只见他又恢复了那副冰冷冷的表情,板着脸催促她。她不免感到失望,不情不愿地咕哝道:“知道了。”那是她耳红好不容易进入到心心念念的地方,她多少有些拘谨,他若有所察回头看了她一眼,似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冷淡出口:“你可以逛便逛,但别弄坏了东西。”得到了他的允许,她才敢沿着屋子慢慢转悠一圈,参观下来,大是大了点,但是她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嘛,除了书就是书,别的什么都没有。却莫名比任何地方都让她感到温暖安心。“那边有水,自己把脸擦干净。”魏远洲早已经在自己平素里看书的位置坐下,翻开书本认真看起书来,竖起生人勿近的气场,一副别再来打扰我的模样。“哦。”闹了一场,又哭了一场,她有些累了,兴致缺缺,慢悠悠小碎步磨蹭过去。放置水盆的位置有些高,她只好搬了把椅子过来,好不容易爬上去站稳后,拿出魏远洲给她的帕子,顿时一股好闻的味道扑鼻而来,淡淡的香味很是特别。她先把帕子丢进去沾满水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帕子稍微拧干一些,便开始尝试擦脸。以往都是丫鬟姐姐给她洗脸,她从未自己动手实操过,帕子湿哒哒的,灰尘顺着水流入眼,刺挠得眼睛阵阵刺痛,帕子擦过眼睛一遍又一遍,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异物感和疼痛感还是折磨着她。一时慌了神,她不由叫出了声:“远洲哥哥,我的眼睛好痛啊。”魏远洲看上去认真,其实一直在拿余光时不时注意着她那边的动静,见状赶忙起身,大步冲到她跟前,摁着她的手让她别随意揉眼睛。“头低着别动。”他低声警告。然后重新浸湿了帕子,拧干后让她面对自己,扶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小心翼翼为她清理眼睛里的残垢。“远洲哥哥。”“远洲哥哥,好了吗?”“远洲哥哥,你捏疼我了。”“远洲哥哥,我疼,会不会瞎啊……”一声声“远洲哥哥”,他从未伺候过人,也从未被人如此唤过,纵使他再临危不乱,耳朵也不自觉发烫,染红了半边脖子。“别喊了,已经好了。”凶巴巴的语气成功让她噤了声,垂下脑袋抿紧了唇,双手交握搅动着手指,水雾雾的大眼睛上下快速地眨动,泪珠混杂着水珠粘附在睫毛上要掉不掉,好似在无声地控诉他。魏远洲捏紧了帕子,不知所措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应对,既然是小孩子,那么要哄一哄吗?又该如何哄?斟酌良久,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顿了顿,用不自然的语调说道:“你的眼睛不会瞎,所以不要哭了。”见她不说话,他不免有些着急了,再一次干巴巴地强调:“真的,真的不会瞎。”显然小姑娘还是懵的,分不清这是讨好还是命令,怯于回话,只能小心翼翼地点头,带着一丝戒备和疑心。“罢了。”魏远洲无奈又无语。“你先过去坐着,我去叫人给你拿新的衣服。”还没等他迈出去一步,一双小小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拦住了他的去路,“不要。”“你又怎么了?”他的语气已然有些不耐。她捏紧指间攥着的布料,小小声嘀咕道:“我可以不换衣服,就这样待着吗?”魏远洲透过她不断闪躲的眼神,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却深知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母亲肯定已经知晓她与人打架的消息,估计这会儿正在派人找她,找到此处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躲,解决不了问题。她小心翼翼地偷瞄着他的神情,以为他是不愿意,早就蓄满眼眶的泪珠,颤颤巍巍掉下来几滴,“我可以出去待着,就像以前那样……”“可以。”小姑娘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眼神蹭得一下就亮了起来,像是黑夜里的萤火一般光彩耀目,吸引着魏远洲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她的身上。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猛地错开视线,慌乱之际,从身旁的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递给她,指着他平常看书的那个位置道:“你去那坐着,安分些,不要闹出动静。”“好,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她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拿着书跳下椅子,乖乖听话去他安排的位置上坐好。魏远洲看了几眼,随即抬步跟上。一大一小,面对面坐着,小姑娘字都还认不全,却看得格外入神,除了翻动书页的声音,半点动静都没有。不安分的,反而是对面那人。时不时落在她身上探究的眼神,张开却又闭上的嘴唇,偶尔发出的细碎响动。小姑娘却恍若未闻,连头都没抬一下。魏远洲头一回吃瘪受挫,赌气般的调转了方向,不再与她面对面而坐,眼不见心不烦,这才彻底安静了下来。往后的时日,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局面竟成了常态,而她,也成了书屋的常客。久而久之,这个位置似乎成了她的特别专属。旧桌旧书架旧人,心境却是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宋卿时的目光落在他的肩头,有意想问问他后背的伤,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又变成了别的,“魏公子,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魏远洲背脊紧绷,手指紧紧握着,这声“公子”从她的嘴里喊出来,总有些生疏的意味,往日未成婚前她唤他最多的似乎是唤他的表字,成婚后则是洲郎或是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