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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此时正值早春二月,柳芽新吐,杏李芳菲,风行水上,送来阵阵花香,十分清凉怡人。众人让黛玉坐了上位,余者李纨、宝钗、宝琴、史湘云、邢岫烟、探春、惜春、宝玉等团团围住,并不分主次,不过谁喜欢那里便坐那里罢了。宝玉因叹道:&ldo;可惜少了两个人。&rdo;湘云忙问:&ldo;是谁?&rdo;宝玉道:&ldo;一个二姐姐,一个香菱。&rdo;湘云便向宝钗道:&ldo;何不把香菱接出来,叫他散一日的心。&rdo;宝钗道:&ldo;他现正病着,只怕来不了。&rdo;湘云道:&ldo;来不来,问一声也好。倘若他喜欢,兴许病倒好了。&rdo;黛玉道:&ldo;这说的是。&rdo;遂向紫鹃道:&ldo;你亲自去请来。&rdo;宝钗道:&ldo;果然要猜,他便愿意,也未必好意思。倒叫莺儿陪着去吧。&rdo;紫鹃与莺儿答应着走了。

探春因又叹道:&ldo;香菱还好说。最可叹是二姐姐,我听说自嫁去孙家,非打即骂,那里是嫁人,竟是遭贼。又不好三天两头去接。偏是二姐姐性情软弱,又偏是遇到这样一个对家,若是我,拼了性命不要,闹他个天翻地覆也罢了,大不了同归于尽,死也死得痛快。&rdo;众人也都唏嘘感慨。

宝钗自抄捡大观园后搬出去,这一向总不大来,纵与黛玉、探春等相见,也都相约在贾母房中,又或是黛玉等出园往薛姨妈处看他。今儿为着黛玉芳辰,难得进来一趟,却见自今日早起,打老太太往下,从王熙凤到宝玉、探春,个个谈生论死,语意竟大不祥,便想了个话头,道:&ldo;依我说,人齐不齐倒没什么要紧,趁此好好顽一顽才是正经。自从颦丫头立了桃花社,咏过一回柳絮,这一年里竟没再正经起过一社,难得今儿人多,倒把这诗社重振起来如何?&rdo;

湘云头一个赞同,便向黛玉撺掇道:&ldo;你白起了桃花社,却总未好好作一回桃花诗,今儿你生日,现成的东道,不如就起一社,专咏桃花,也不负了你这桃花社社长的美名。&rdo;宝玉、宝琴等也都点头称是,独邢岫烟道:&ldo;桃花还没大开呢,不如索性等几日,桃花开得好了,再来起社。&rdo;李纨道:&ldo;等什么。桃花年年开的,应不应景儿,心中也都有数,倒不如占个先机。&rdo;黛玉笑道:&ldo;人家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大嫂子原来比鸭子更占先机,难怪住在稻香村。&rdo;说得众人都笑了。

李纨笑道:&ldo;你少同我掉猴儿,我还没谢你那年替我作的那首咏稻香村五言律呢,我最喜欢那句&lso;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rso;,看去皆是实事,想来却是动景,何等自然妥帖。赶明儿叫宝兄弟帮我写成条幅,就挂在壁上倒好。&rdo;黛玉听见,红飞满颊。何故脸红?心想元妃省亲时,命姊妹们每人题诗一首,独命宝玉四首,自己不忍见他苦思,遂悄悄代作一首稻香村,这事大嫂子却如何知道?若是连他都知道了,少不得这些姐妹皆已尽知。想着,心中大没意思,忙一顿闲话岔开,只说:&ldo;既是你们这样好兴致,我就奉旨起社,咏桃花。可先说好在这里:生日归生日,作诗归作诗,只千万别给我祝寿,写些陈词滥调来塞责。一则不雅,二则我也当不起。&rdo;众人都笑道:&ldo;这考虑得周到。既然你这样说了,倒要拿出精神来,写上几句好的,方不负你雅致。你便出题来,我们照办便是。&rdo;

湘云笑道:&ldo;自古以来,二月的代称不少,什么夹钟,跳月,令月,仲春,丽月,春中,约莫总有三四十个。今天单挑一个切景的来说,即是&lso;令月&rso;,可见最宜发号施令的。&rdo;黛玉笑道:&ldo;阿弥陀佛,我听他卖弄半天,只怕他要选一个&lso;跳月&rso;出来,叫我们都拖裙曳摆的跳起来呢。原来只是要我做令官,这倒便宜。&rdo;宝钗笑道:&ldo;怕什么?若要&lso;跳月&rso;,也该由你下令,命他一个人跳,我们只看着罢了。&rdo;宝琴道:&ldo;我并不知道二月又有名字叫&lso;跳月&rso;,倒是西南有个部落叫什么&lso;阿细族&rso;,又称&lso;彝人&rso;,素有&lso;跳月&rso;习俗。每逢月明风和之际,一群异族女子便围成圈儿作舞,步子虽简单,倒有趣。有一年我同父亲经过那里,恰碰上了,还换上当地衣裳同他们一起跳过呢。&rdo;

湘云顿时来了兴致,怂恿道:&ldo;你就跳给我们看看。&rdo;宝琴后悔不及,只说忘了。黛玉笑道:&ldo;才说简单,这会儿偏又说忘了。左右这里没有外人,便跳两下又怎的,又不是当真叫你街头卖艺去。枕霞说今儿是&lso;令月&rso;,该我发号施令的,我便命你&lso;跳月&rso;,违者重罚。&rdo;众人都笑道:&ldo;这两个典故连用得巧。&rdo;湘云早将宝琴死活拉起来。

宝琴只得随便拍了三下手,又转一个圈子,复坐下道:&ldo;不过就是这样,三步一转圈,终究没什么好看,不过仗着人多,齐整,裙帕又鲜丽,趁着月色,便觉有趣。&rdo;宝玉听了,悠然神往,说道:&ldo;许多异族女儿穿着别样服色,在月光下一齐拍手转圈儿,那是何等景象,足可惊天地泣鬼神了。昔时唐明皇梦游月府,见众仙羽衣霓裳,翩翩起舞,想来也就和这个不差多少。&rdo;

说话间,紫鹃和莺儿两个已经携着香菱来到。众人见他病容惨淡,身形轻飘,腮上的肉尽皆干枯,竟瘦成了个人影子,都觉恻然。忙让座看茶,铺下坐褥,又吩咐取毯子来替他盖着腿。香菱不过意道:&ldo;我只是个奴才,怎好劳姑娘们这般费心?&rdo;又跪下给黛玉磕头,口称:&ldo;林姑娘千秋。&rdo;林黛玉忙令紫鹃搀住,说:&ldo;别折我的寿了。往年宝玉生日,老太太还不叫人磕头呢。&rdo;香菱执意要跪,说:&ldo;姑娘一是主子,二是师父。香菱命苦,难得千年跟我们姑娘入园住了一年,又蒙林姑娘不弃,收为徒弟,教我写诗。我虽命蹇,一辈子里有这一年,也就值了。&rdo;

众人听他说得惨切,都凄伤不忍闻,笑劝道:&ldo;何必伤感?你不过是身子弱,又受了些闲气,闷在心里;如今搬来与宝姑娘住着,闲时常到园子里走走,心一开,少不得就要好了。&rdo;又向黛玉道,&ldo;难得他痴心,倒是让他拜一拜的为是,你只别当拜寿,只当谢师,领他一个头也不算逾分。&rdo;说着,探春、湘云两个按住黛玉,果然令香菱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来,紫鹃亲自扶去插屏后锦凳上坐了。

众人便催黛玉出题。黛玉道:&ldo;虽然由我命题,却也不敢擅专。今日的大题目自然是咏桃花,形式倒可不拘律诗词赋,总要活泼灵动、不落窠臼为妙。&rdo;湘云笑道:&ldo;我们这几社,也有七律,也有联句,也有填词,也有限韵的,也有不限韵的,凡古往今来所有式样,俱已想绝了。你又有什么新鲜题目?除非模仿楚辞汉赋,又或者干脆歌行古风,往常还不大作。

黛玉笑道:&ldo;我并不要规定什么新奇题目,倒是刚刚相反,只把以往作过的所有格式俱用阄儿写出,撂在瓶子里,谁拈了什么便是什么,岂不有趣?&rdo;宝玉笑道:&ldo;这个有趣。亏你想得出来。&rdo;黛玉笑道:&ldo;这也不是我想的。倒是云丫头一句&lso;令月&rso;,让我想起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大家抓阄儿行酒令。我想何不化俗为雅,也用这法子,倒比命题作诗的好,且也热闹。&rdo;众人也都说新鲜有趣,不落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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