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了好些日子,赈银仍是毫无踪迹。
世上之事往往容易夜长梦多,而世上难事常蜂拥而至。赈银失窃之事不胫而走,竟是连吴州全城百姓都知晓了。原先青石镇下仅有少数村民不愿迁离,如今知晓朝廷的赈银被盗,难免为自身利益考虑,皆不愿迁居他处。
原先贴补银钱的承诺成了空口白话,谁又会乖顺服从呢?
被征召来修通河道、筑堤坝的百姓及劳役们日日喝稀粥充饥,因而纷纷罢工。而太子微服私访的消息亦不知何时传到了吴州百姓的耳中。
此消息本应严密而不可外传,可偏偏闹得人尽皆知,短短几日传遍了吴州的大街小巷。再加上五十万两赈银不翼而飞,灾情未得缓解,百姓困苦、饥寒交迫,却仍被征召为劳力,一时间民怨沸腾。
而这一日,四处百姓纷纷涌入吴州城,聚集在了府衙门外。
府衙外喧闹不已,一是为反对迁居,二是为罢工,三便是为食不果腹而来。因青石镇下部分百姓不满迁离故地,与官差起了冲突,打了官差并使其受伤,故而带头的几位便被抓捕入狱,而领头罢工者亦是如此。众人叫嚣着要官府放人,甚至向府衙大门及围墙等扔起了石头、瓦片之类,噼里啪啦,响声此起彼伏。
如此场面,赵光睿虽身处府衙,可光听这动静亦足以令他心惊,他来回踱步,虽看着从容,却能从步伐中觉察出一丝浮躁:“短短几日,事情竟发展到这般地步,当真是令我长了诸多见识。”
府衙大门紧闭,官员们或外出办差,或躲着在他处,仅有官差守卫在门后奋力抵挡,以免百姓撞开大门,致使更堪忧之事。
“让太子殿下出来,让他出来见我们!”
“没错!让他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吴州到处都传言是他私吞了赈银,现下躲在府衙里头当缩头乌龟,莫不是心虚了不成?!”
“什么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不过是诓骗我们这些无知百姓罢了!”
“……”
这些不满之声此起彼伏,在嘈杂中落在了赵光睿的耳中,明明细微,却如此振聋发聩。他藏在宽大袖摆中的手掌有些发白,他牙关紧咬,死死撑住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眼中有薄怒、有不解,亦有悲哀。
他分明什么都不曾做,可这莫须有的罪名却真真切切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他们,在说什么?”明明已经一清二楚,可却仍不愿相信。
“太子殿下……”陆文良欲言又止,“他们……他们真是不知所谓!太子您向来心系天下,忧国忧民,更何况您身份尊贵,便是想要奇珍异宝也是唾手可得,又怎会贪心这区区五十万两白银呢?这些人造谣生事、以讹传讹,太不可理喻了!”
陆文良忿忿不平,只觉外头这些流言蜚语十分可笑,不免为赵光睿喊冤叫屈。
无缘无故这百姓怎会知晓他的身份,若无有人故意从中散播谣言,他们又怎会说这赈银是太子私吞的?赵光睿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事,从未与人结仇结怨,想来是他无意中挡了他人的路,那人想使他身败名裂,从中获利罢了。
事已至此,他只能苦笑一声:“罢了,罢了,流言乃是利剑,真相向来无人追究,世人做事只为结果。百姓的怨气需要发泄,我便当这罪人亦是无妨,只盼水患治理成功,百姓安居乐业。”
“太子殿下,您、您不求真相大白,还您一个清白吗?”
“那你说,该如何还我清白?”
“这、这……”陆文良的神情逐渐变得失落无奈。
赵光睿拍了拍他的肩,无奈道:“你瞧,你都明白。我初出茅庐,饶是身为太子,亦是毫无根基的,我曾经向来不过多接触朝臣,自诩清高,仅有满腔抱负,自以为仁德比手段重要。如今想来,是我太过理想,可我始终以为,君子理当仁慈。”
“太子殿下仁慈,将来定是名贤德君主,如今在此犹如困兽,受此污蔑,可百姓却对此一无所知,真是令臣不甘,臣是真心疼您。”陆文良的声音有些颤抖,也不知是过于愤怒,还是疼心。
而赵光睿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望向府衙大门,而后毫不犹豫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