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总管走的时候说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好意提醒还是郑重警告,现下都不得而知了。现在想想,也不知当初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做下那般大不韪的事儿,若是事情爆开自己有几个脑袋只怕都不够砍?
俞王妃有身孕这件事瞒得极紧,等什锦胡同得到确切的消息时,那位已经坐稳了好几个月的胎。
那段时日范庶妃整日像油煎一样坐立不安,直到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张方子,说这几味药掺杂在一起放在孕妇身边,不出日就会造成血漏。且悄无痕迹,就是御医过来也查不出什么不妥,只会以为那是孕妇本身的体质薄弱。
文绣这辈子做得最大的恶事,就是在背后骂别人几句坏话,或是在被窝里扎个小人儿,第一次这样直截了当地害人。但是想着家里一溜串儿弟弟妹妹的前程,还有范庶妃许诺的种种天大好处,终于把良心撇在一边,寻思了好几日后将看园子的孟婉引荐给了范庶妃。
这个孟婉是个超龄的二等丫头,过完年就要被放出去嫁人了。
但只有文绣这些一起长大的家生子才知道,孟婉这个才貌俱全的丫头,当初本可以不再做丫头的。就是因为俞王妃的善妒和假仁假义,才把孟婉的锦绣前程生生给断了。
果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孟婉听到范庶妃隐晦至极的暗示后,整张脸都开始亮堂起来。
这丫头心中的恨意显然埋藏极深,只考虑了短短的半刻钟就开始交底。说俞王妃的身边如今防范的很严,每一口吃食每一道汤水都要两个人亲自监督亲自品尝。即便她的母亲是俞王妃身边贴身服侍的嬷嬷,从这方面绝不好下手。
但俞王妃有个隐密的习惯,每个月都喜欢城外的寺庙或者庵堂上香拜佛。
放在二道门库房里的那座精制软轿,隔不了多久就要用一次。而俞王妃生性爱洁,每次出门前所用的被褥迎枕都要换洗干净的。若是能将这些药粉巧妙混进去,即便事发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再趁着混乱将留下的痕迹一一消除,到时候就是神仙下凡也查不出其中的原委。
也许女人在这种阴谋诡计上天生就有极大的天分,范庶妃很快就用重金请人做出数个几可乱真,却混了致命药粉的玉坠角。孟婉儿见状如获至宝,第二天就自告奋勇地拿着东西去了西郊别庄……
文绣想着魏大智临走时的温和面容,再次生了后怕。
俞王妃毕竟是正式受过赐封拥有金牒玉册的皇子妃,肚子里还怀有皇室嫡枝血脉。如若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觉还好,如今却是露了老大破绽。
那孟婉死之前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要是能打听到一二就好了?
这就象头顶上悬了一把刀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下来。文绣很小的时候曾陪着父亲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故事,没听到最后永远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是悲剧还是喜剧?
文绣把绿地织金缎荷包紧紧压在枕下,又把棉被厚厚地裹在身上,终于感到踏实了一些。睡意来时她漫无边际地想,难怪人家说富贵险中求。自己这回提着脑袋闯下滔天祸事,只望日后范庶妃千万能记得自己的好!
此时躺在架子床上的范庶妃却没有丝毫睡意,帐顶上的银薰球在细风中滴溜打转,散发着昂贵的伽南香气。
整个王府只有留芳园的用度奢华一些,甚至俞王妃用的东西都没有她来得精致。每个月内务府的供奉送到王府时,都是紧着她第一个挑选。像百姓难得一见的水果菜蔬,像江南织造府贡上来的新式绸缎……
从前,范庶妃认为这是王爷对自己和谡哥的格外恩宠,所以一直受得心安理得,但是现在却不敢这么确定了。
穆皇后还在生时,范庶妃那时还是钟粹宫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然后穆皇后突然间就没了,她也亲眼看见二皇子从云端跌落下来。即便伤得很了痛了,也只敢躲在无人处无声痛哭一回。
从那时起,二皇子的痛就变成了她身上的痛。只要有空闲,就上赶着去嘘寒问暖,为此背地里不知受过多少人的嘲笑?
她看着二皇子跌跌撞撞地成长起来,看着二皇子从开朗爱笑变得寡言默然。身上的衣服,也从生机盎然热烈奔放的大红缂丝变成了黯淡的灰色白色青色细棉……
二皇子十八岁的时候被指婚,对方是国子监祭酒家的闺女,那天她捂着被子哭了半夜。天亮的时候,也不知从哪儿借来的胆子,跑到周贵妃所居的景阳宫哭求了许久,拼着不要脸面翻来覆去毫无章法地磕头,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到二皇子身边侍侯。
周贵妃也许从来没看过这么有趣这么痴傻的人,就做主把宫女范氏赐给刚刚新婚的端王为庶妃。
虽然成为一时笑柄,但那时候性子尚单纯的范庶妃并不觉得有什么错。她依旧尽心竭力地对端王好,在留芳园的小院里,夜以继日带着几个丫头做了无数的针线。
那时的她,对着出自书香门第的俞王妃天生就觉着矮上一截。她想,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我只想留在端王的身边,远远地看着就好。
但一日复一日的孤寂使得范庶妃心里像长了野草,她想膝下也许有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自己的下半生就有了指望。她知道每年秋露那天,端王就会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喝得酩酊大醉,因为那天是穆皇后的冥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