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千里路,历经雪与霜。
翻山越岭,一直走了两年多,险以为会饿死在道上,才终于抵达这座陌生的古城。
老汉袖口被打得湿透,病骨支离,情绪开始平静下来,苦笑说:“原是想带她回去的,可是实在买不起。当初买的是二两,如今赎身要五百两。就算割了我的肉也不够,只能留在城里陪她。等着哪日她年老色衰,店家肯放她离开,我们就带她回家。”
桂音阁是不允许伎人与外人随意见面的,看管得极为严格,怕楼里的姑娘私藏银钱,偷偷逃走。得知他二人身份,自然是严防死守。
老汉儿挑着担从街上走过,驻留得稍久一些,便会被楼里的杂役拿着扫把驱赶。
起初好些人以为他这老头儿不正经,一把年纪还净往那些地方钻。后来见他挨打也不肯离开,总朝楼上喊叫,才知晓他身份来历。生出几分同情,给他介绍一些零散的活计。
两人什么事情都肯做。替人缝补、编织竹框,或是帮这街上的酒楼洗碗打杂。但只在这街上讨生活,好随时可以去桂音阁看上一眼。
他们在附近死缠烂打了约有半年,却连女儿一面都没见上。后来是阁楼里有人于心不忍,才在他又来时告知杨晚吟,引她走到窗边,让父女两人隔着窗子遥遥对望了一眼。
老汉儿说:“她长大了,可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我婆娘没见上,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我们就两人一起过去。结果被店家发现,他拖着阿晚出来打了一顿,叫我们不要惹事,否则天天打。她还那么小,被鞭子抽得起不来。我们求他说不敢,绝对不来认人,只是从门前路过。”
倾风问:“几年了?”
“十年了。”
老汉怀念道,“十年前七月走的,刚好是夏天。她个子蹿得快,她娘给她改了身大点儿的新衣裳。可惜后来不怎么长了,现在她还能穿得上。之前穿出来给我见过。”
老妇再次推着桌上的钱过去,悲切道:“我知先生们也有难处,这点钱看不上眼,不是要逼几位,只是……就算阿晚人已经没了,尸骨总是没用的吧?叫我们捡回去也行……别叫她一个人死在外头。”
谢绝尘插上一句:“她还活着。”
老者不敢相信,只当是安慰:“真的吗?”
倾风放缓了语气,说:“你们不用这样怕,杨晚吟的案子刑妖司管了。刑妖司办案不收银子。你们只要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别的勿需担心。”
二人精神一振,匆忙点头:“定然!定然!”
倾风从头问起:“她具体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老汉紧张地说:“我也不知道。她肯听话,年龄上来后,桂音阁管得少了,但我们不常见面。有时候半年才见一次。前段时间城里不是闹鬼吗?我担心她,过来问问,院里一小姑娘悄悄告诉我,说阿晚人不见了。我赶紧去衙门报了案,桂音阁的店家还想瞒着。实在交不出人来,又说她跟别的男人私逃了,左右不认是失踪,更莫说派人去找。”
季酌泉问:“衙门没问出什么?”
“什么也没,那店家不肯说实话,连搜查也敷衍,领着他们去了另外一间房,骗着他们。”
老汉说着又想哭,抽抽鼻子忍住了,气息急促道,“据说他们把阿晚的东西全都给烧了,她原先住的房间也让给了别的伎人。如果之前有线索,现下也该没了。如何是好?”
季酌泉冷声道:“桂音阁是怕影响自己生意,那么大一个活人的命就不管了。若真是要被妖绑走,他们不怕楼中别的女人也被牵连?”
倾风与谢绝尘正在思忖,妇人扯扯老汉儿的衣袖,后者迟疑着道:“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几位先生,我总感觉,阿晚最近变了。”
“什么变了?”
倾风没听懂,“她不愿意跟你们回去?”
“不是这个。两个月前我在楼下见她,她当时蒙着层面纱,说是脸上生了暗疮,不好见人。”
老汉踌躇地道,“可是,我远远瞧着,总觉得她模样变了。眼睛嘴巴都不像她,身量高了点,声音也不像了。可我不确定,毕竟周围嘈杂的动静多。”
倾风惊道:“她不是你们女儿?杨晚吟两个月前就失踪了?”
老汉犹豫起来,拿不定主意:“说不准,她蒙着脸,与我们说的话也不多。我觉得像,可又觉得不像。”
边上老妇晃着他的胳膊,激动地道:“是我们阿晚!定是我们阿晚!我哪能认不得自己的孩子?她脸再变,瞧我的眼神总是不会变的。先生,别人演得再像,都不会是我女儿!”
三人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人的脸还能大变?”
倾风离奇道,“大妖遗泽吗?那么巧合?不可能啊,你女儿都二十三岁了。”
谢绝尘思量许久,斟酌道:“有些遗泽是可能会改变人的外貌。就如我们掌刑师叔,他开始修行后,半年长了足有一尺高,才变得如今这般魁梧。再譬如青鸟的遗泽,确实会改变人的嗓音。柳望松从前的声线没有这般清脆。”
倾风才知道:“哦,柳望松的遗泽原来是青鸟啊!”
“是,他的遗泽极为罕见,有两种异能。一是身形迅敏,二是乐声惑人。”
谢绝尘一五一十道来,“不过,能同时改变身量、嗓音,乃至容貌的遗泽,我不大有印象,也从没见过这种法术,或许得去问问别叙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