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倒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他自认没有做错什么,陈清淮打伤吴义在先,自己不过是报复回去罢了。父王要打要骂,他都认了。出乎意料的是,诚王并未生气,只是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儿有胆量,只是做事还需谨慎,陈家这次,恐怕还有后手。”李翊被诚王夸赞,心中得意,哼了一声,不屑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儿子不怕!”少年郎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诚王不想毁了儿子的这股锐气,只沉沉叹气。长生还不知道,如今诚王府处在什么样的境地。诚王忍住满腹心事,和李翊下了一盘棋,随后回了正院。正是掌灯时分,韦氏已梳洗过,盘腿坐在榻上算账,诚王走进来,她一看他那沉重的脸色,便开口屏退了吓人。这么多年,他们夫妻俩也养成了习惯,若非有十分重要的事,诚王不会在夜晚踏足正院。今日显然是有要紧事。诚王在对面坐下,半晌后才沉重开口,“阿圆,青川已被策鞑攻占,最迟半月,我就要带兵前去支援。”这是昨晚的事,策鞑人将青川城中所有的燕国官兵尽数杀害,将青川知府杜玄朗的头颅悬于城门外示威,皇帝震怒,派镇国公吴非领兵十万,赶往青川。青川城中约有三万策鞑士兵,燕国在数量上远远胜出,但诚王知道,此战很是艰难。七年时间里,燕国将领沉湎于酒乐,失了骁勇,而策鞑人有了足够的粮食,早已养精蓄锐,选在此时开战,策鞑应是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燕国败了,皇帝必然会让他带兵前往青川。诚王不畏惧上战场,甚至隐隐期待与策鞑二王子决一死战,但他担心的是,自己走后,儿女们怎么办。尤其是世子。韦氏仍沉浸在策鞑突然宣战的惊讶中,呐呐道:“非得是你去吗?”她平日里没少骂诚王“老不死的”,但真到了生死关头,心里却没有半点畅快。诚王小心地将手覆在妻子肩头,将她转过来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严肃道:“阿圆,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你千万要记住,按我说的去做。”韦氏心头一跳。诚王压低了声音,嘱咐道:“阿圆,我若去了青川,京城必定会来人将长生接走,你让长生千万不要耍脾气,去了京城,只管装疯卖傻,万事不能冒头。”他垂眸,忍痛道:“若我得胜归来,长生便能活,若我战死,我也为长生安排了后路,你们母子二人,定要好好活着。”韦氏瞪大了眼,满目惊惶。明白过来丈夫的意思,韦氏泪流满面,却是质问道:“为何是我的儿?长生才多大!你竟也忍心?”她不管不顾地扑到诚王身上,撕扯着,怒吼着,诚王有两个儿子,为何偏偏要她的儿子去冒险!“够了!”诚王一把将她的手擒住,咬牙切齿道:“为何?就因长生是世子!”榻上一片狼狈,茶壶摔在地上,韦氏的衣角被茶水打湿,起初只是手在颤抖,而后,她浑身开始战栗。诚王也难以平静,他何尝舍得让李翊赴险,但他若领兵去了青川,皇帝怕他谋反,定然会让世子进京为质。至于府中的李康和李蓉,诚王沉重闭眼,这两个孩子性子太过软弱,真乱起来,未必能活。只有保住长生,诚王府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是我给长生的退路,记住,若非生死关头,不要动用。”诚王将折好的手书塞给韦氏,韦氏攥紧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要交代的已经说完,诚王疲倦地坐下,在韦氏一声声低泣中,放软了语调。“阿圆,这些年都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世,我李珣只愿与你做对寻常夫妻。”他凝视着妻子不再年轻的面庞,仿佛回到了那年新婚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生于书香世家,嫁给他这种莽夫,恐会委屈。新婚夜时,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盖头,却对上一张羞涩笑脸。她没有不喜。诚王叹息一声,终是迈着沉痛的步伐离去。翌日一早,诚王去了马场,将李翊一并带走。从前怕李翊闯祸,诚王给他的坐骑是一匹枣红小马,这次去马场,他承诺给李翊挑一匹好马,李翊喜不自胜地跟着走了。到了傍晚,忽降大雨,诚王派崔秀回来传话,说今日不便回府,让韦氏准备些父子二人的衣物,晚上就在马场将就住下。韦氏忙让人收拾了,临行前,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嘱咐了张嬷嬷几句,让崔秀等一等。不久后,张嬷嬷叫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让崔秀带去伺候世子。崔秀眼都瞪大了,他再木讷,也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心中诧异,但还是领着人走了。马场后院中,诚王和李翊跑了一天的马,浑身都是汗,李翊先去沐浴,诚王则在梢间看幕僚来信。忽然一串脚步声走近。崔秀掀开帘子进来,局促地站在门外,“王爷,王妃担心世子,让奴才带了人过来伺候。”他让开脚,两个娇滴滴的小丫鬟恭敬地对诚王行礼。诚王皱紧了眉,这两人柔柔弱弱的,不像是伺候人的。崔秀站在一旁笑得十分尴尬。诚王于是懂了,心中顿觉好笑,韦氏许是被他说的话给吓到,有些慌了,怎好把这两个通房给送过来?只是人都来了。诚王无心同韦氏作对,问了问两个丫鬟的年龄家世,知道都是已经及笄的、家中清白的小姑娘,就让崔秀带着人去了。崔秀领着两个丫鬟往李翊屋里去,稍活泼一些的白霜小声问道:“崔大哥,爷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您跟我们透透风呗。”一旁的白雪没说话,却也是一脸期待。崔秀板着脸,“爷喜欢规矩听话的,不该问的别问。”爷喜欢什么?哪得去问连珠啊,反正他觉得这俩爷都不会喜欢。他将两个丫鬟带到屋中,叮嘱她们不要随意走动,自己折返回浴间,李翊沐浴完,却还不想回房睡觉,跑到梢间去找诚王切磋棋艺。他与父王鲜少如此亲近地待上一整天,白日里,父王亲自为他挑选了一匹高大健硕、通体乌黑的大宛名驹,说是送他的十七岁生辰贺礼。小时父王四处征战,偶尔回家,父子俩很少见面,长大一些,李翊自觉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找父王撒娇很是丢脸。因此,李蓉和李康同父王说笑时,他总是沉默地在一旁站着,只是内心里十分羡慕。父王是诚王府里的山,也是岷州百姓的天,是大败策鞑的英雄,李翊仰慕他,敬佩他,又渴望超过他。诚王同李翊下了一局棋,两人打了个平手,面对长子得意的眼神,诚王哈哈大笑,抚掌道:“我儿聪慧!为父后继有人!”李翊翘起嘴角,“父王且等着,儿子早晚会赢您一局。”诚王笑得开怀,见时候不早,开口赶李翊回去。李翊正要从榻上跳下,忽听父王悠哉哉地道:“你母妃给你送了人过来,年轻气盛的,不要胡闹太过。”李翊差点从榻上摔了下去。他瞠目结舌地看过去,诚王点了点头,笑得眯起了眼。李翊愣了。母妃送来的人……是连珠吗?怎会选在这个时候!李翊手足无措,通红着脸向诚王告退,逃也似的离开了。从屋里出来,秋夜冷风瑟瑟,李翊被风一吹,倒是清醒几分,恼怒地踢了崔秀一脚,“人来了,你方才怎么不说?”崔秀委屈道:“爷,您也没给我机会呀……”他倒是想说来着,是主子您着急要去同王爷下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