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云垂着眼眸道?:“你与世子,认识很久了?吗?”连珠坦荡道?:“是,我从前是他的婢女,六岁就卖身进?王府了?。”段凌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忽然?记起了?一段往事。他或许,曾经见过世子和连珠。那是几年前,他刚中?举时,老师和同僚为他在酒楼设下一桌宴席,他坐在席间,众人?推杯换盏,都有了?微醺之意,他起身,去窗边透气。窗外微风徐徐,秋高气爽,对面荷塘中?仍是深红浅碧,一派好风光。他吹着风,忽然?听见下方有嬉闹声。循声看去,荷塘中?藏着一叶小舟,一个锦衣少年从船头冒出来,怀中?抱着一大堆荷花。他故意站在船头轻轻跳了?跳,惹来一声少女的娇喝。“世子,你别乱动!”一个极其娇美的女孩儿拨开荷叶,钻出来,白玉无瑕的脸庞,在金色余晖下泛着柔光,竟让人?以为,她是逃窜出来的荷花仙子。俊俏少年摘了?一朵荷花,插在女孩儿发?髻间,笑?得十分肆意。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在荷塘中?嬉笑?打闹,让段凌云因酒而晕眩的双目都变得清晰。段凌云只当?那是一段美好的偶遇,谁知几年后回想起来,与当?时的心情全然?不同。连珠说的十分云淡风轻,但他能猜得出,她和世子之间,定然?经历过很多事情。段凌云知道?自己?没资格心酸,可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嫉妒。他决定日后不会再问起世子将将入夜,段凌云带上了?特制的踏板,同李翊以及几个将领,一同去冰上试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特意绕了?远路,走到了?几里外的下游。只见段凌云取出一对长约四尺的踏板,用绳子将踏板系在脚上,而后,撑着两根半人?高的棍子上了?冰面。段凌云手一撑,便滑出去了?一丈远,冰面上除了?两道?划痕,几乎看不到一点裂纹。杨韶惊了?,压抑不住激动,对李翊说道?:“世子,此法可行?!”李翊不动如山地?盯着段凌云,直到他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冰面上依然?不见裂缝,才动了?动嘴角。“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杨韶等人?便立马懂了?。“属下立刻派人?制造踏板,争取早日渡江!”徐州城中?,吴王李琅坐在嵌金黄花梨木椅中?,膝上搭着一块熊皮做的毯子,他今年还?未满四十,面白无须,身材圆润,笑?起来时,脸上的肉便挤起来,活像一尊弥勒佛。李琅看起来极为面善,但其实并非如此。他瘫坐在椅上,对着心腹白曲幽幽发?问:“你说,那李翊何时撤兵?”李翊一路顺利地?打到了?徐州城外,速度之快,是李琅没有想到的。白曲道?:“天寒地?冻,他又过不了?河,想必再挣扎两日就会回去了?。”李琅摸着下巴道?:“这朝廷以岷州为酬,要本王出兵讨伐李翊,你觉得,这笔账划算吗?”白曲沉吟片刻,笑?道?:“王爷以为,李翊和朝廷,谁能赢呢?”李琅目光闪烁,“本王怎会未卜先知。若单论兵力,朝廷还?有五十万禁军,但李翊此人?不可小觑,他能装疯卖傻,从京城逃出来,就不是一般人?,龙椅上那位……”他“啧”了?一声:“那位不过是个软脚虾,跟李翊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白曲道?:“王爷可知,李翊起兵之时,手里不过四万多兵马,如今一路征战,不断有人?投奔,如今已有十二万兵马,我们有二十多万,若硬拼,自然?能打得过,但如此一来,我们也是元气大伤啊。”李琅冷哼了?一声,“皇帝小儿打得什么?主意,本王自然?知道?,他想坐山观虎斗,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白曲压低了?声音道?:“王爷,依属下拙见,咱们不如骗朝廷一回,李翊要从我们这儿过,就让他去。”李琅知道?这回最好的办法是放李翊过去,但他心有不甘,从前输给李珣也就罢了?,怎么?他儿子来了?,自己?还?得让步?李琅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李翊这小儿,命可真硬。本王派去刺杀他的人?,无论是夜袭还?是火烧,都没把这小兔崽子给弄死,如今倒是祸患无穷。”白曲笑?得更加开怀了?,“我的王爷啊,把李翊骗进?来,他是死是活,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吗?”都想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为何要把当?渔人?的机会让给别人??李琅哈哈大笑?,抚掌道?:“还?是白先生懂本王啊!”他当?即写?了?一封折子,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当?李翊准备好了?踏板预备过河时,吴王的折子送到了?李钰手中?。李钰鼻子都要气歪了?。李琅说,他可以出兵,但要朝廷给二十万石粮食。理由?也很充分,徐州易守难攻,又是严冬腊月,将士们需要足够的粮草才能作战。柳太后也气得竖起眉毛,斥道?:“二十万石?他怎么?不去抢?好个吴王,竟然?敢跟天子讨价还?价!”柳怀仁拧着眉道?:“陛下,这粮食不能给。”李钰面色十分难看,就算他想给,国库里也没那么?多粮食。这两年的陈粮,都被换成了?金银,用来在全国各地?修建佛寺道?观了?,他是真拿不出东西来。气过之后,柳太后又冷静下来,紧张地?问道?:“柳大人?,除了?吴王,难道?没有人?能阻拦李翊了??”柳怀仁叹了?口气,“有倒是有,但娘娘,他们不一定愿意趟这趟浑水。”柳太后怔愣地?坐回椅中?。如今面临的问题是,朝廷有兵,但没有银子,国库空虚,只有吴王,他眼馋岷州这块地?,才会与朝廷做生意。李钰攥紧了?拳头,心里慌乱,他灵机一动,忽然?提议道?:“柳大人?,去年朕命人?监造佛寺,定然?有许多人?贪墨,如今让他们把银子吐出来,说不定能凑齐二十万石粮草。”柳怀仁一愣,他不曾想到,李钰会想在臣子身上掏银子。如此定然?会让许多大臣不满。但柳怀仁眼珠一转,缓缓笑?了?。这也是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他俯身扣头,恭敬道?:“陛下英明,扫除贪官污吏,天下必然?清平。”李钰笑?了?,手指紧紧按在座椅龙头上,以为如此。就能将至高无上的权利牢牢握在手中?。朕是天子!是真龙化身!李翊一介逆臣贼子,只会被朕压在脚下,朕要让李翊永远无法翻身!李钰定下主意,这场“清吏”行动很快拉开帷幕。锦衣卫带着绣春刀,将数十个官员府邸团团围住,第一个遭到清查的,就是内阁次辅裴实甫。柳怀仁与裴实甫同朝多年,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不睦,但裴实甫极力阻拦皇帝杀诚王,因此,柳怀仁和李钰都知道,若想顺利地剿灭李翊,裴实甫必须倒台。动裴实甫的前?夜,柳怀仁特意进宫询问李钰的意见。裴实甫是李钰幼时开蒙的老师,李钰到底不忍心让裴实甫死?,蹙眉道:“判个流放之罪吧,到底是朕的老师。”柳怀仁领了旨意,翌日清晨,天还未亮,裴府众人还在睡梦中,锦衣卫和禁军便冲进了裴府,将裴实甫及几个儿子捉拿了。裴实甫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天,平静地跟着锦衣卫进了诏狱,三日后,参他的折子如雪花般堆满了李钰的案头,皇帝“几番犹豫”,还是以贪污的罪名?,将裴实甫一家流放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