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只下一夜,到天明时就歇了。
敦院荷塘里满擎缀了透明珠子的碧绿雨盖,初生的荷花大多打着朵儿,只有零星的几枝羞涩地绽开了一两片如凝脂一样的花瓣。
不必等花开盛,连着芳溪的活水就会把清晨投入池中的渣滓,淘换得一干二净,不留半点痕迹。
重回敦院的池塘边坐着,周曼云不是在怀念着这里已离去的主人,而是在此刚刚又再操了毁尸灭迹的旧业。跟着阉人玉娘一起在白鹤梁被逮到的活口,重在周显等人面前招完供后,如同他的同伴一样被抹掉了在着世上存在过的印记。
什么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周曼云展开自己嫩如细笋一样的十指,看了又看,才轻轻地重又放回到了膝上,湖绿色的裙摆衬着雪白的柔荑正如池中莲一样,洁白而又朝气蓬勃。
得到的招供,不过是证实了绑架周慎的幕后确实是张绍雄。周家所在的霍城属和州府,往根里究着,这就是一起本州父母官绑架了治下子民的荒谬案子。活口人证留着有什么用?拉着出去,也不过是遭了那一边的灭口罢了,何况为了周慎那根再接不上的小指,周曼云觉着自己的迁怒也还算合情合理。
周府把找到周慎的消息放出去了。版本略去了在周太夫人房中的那一段,只说是周太夫人身边的下仆为图钱财勾结了匪徒绑了自家的少爷,外匪在带着人质逃亡路上被路见不平的侠客杀了,内贼见事败就服毒自尽了。时间顺序稍稍倒了倒。有着从泽亭来的大量人证在,错的也就成了对的。
与渐被放出去的风声一样。此前曼云在泽亭布置下的事儿陆续有了回音。
“何树生的大女儿和女婿一家在白寺镇,已找到了。何家大女刚生一子。正坐着月子,对娘家事毫无所知。但是,何家二女儿却早在年前就去了和州府……”
死去的何家有人在和州,联系了前因后果算是在了意料之内。
周显接到消息沉呤了许久,随后才做了决定。一边派人去和州府探着何家二女儿的下落,一边却是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只带了个周惕在身边磨墨压纸。
雪片一样的信件从溪南小周府向着各地散去,大多都是落在了霍城附近的各州各府……
五月十二,从夏口匆匆赶来的高恭踏进小周府。第一时间没有去看在绑案中受惊吓后一直卧病在床的次子,而是冲去了耕心堂。
不敢论理,只论礼。
在并不算大的耕心堂里,高恭谦逊行礼一圈下来,也不禁有些腿肚子发颤。除了周显,现在这里挤着住了七八个外客,大都是六七十岁年纪的仕林前辈,其中还有当年高恭进学的恩师杨老侍郎。时光倒流个一二十来年,这里的人也是朝堂中不可小觑的一帮子。而就在现在,好几个荣退官员手里还捏着先帝准着参政议事的恩旨,虽然他们这些年来从未用过。
而周家外院的几个院落同样住着外来的客人,大都是稍年轻些。目前还没资格跟着老大人们挤着住的。有象高恭一样有官身的在职官员,也有如周松一样现正闭门立身的中年大儒。
因聚得人多且齐,周家招待得也热情。很有些客人倒一时忘了当初接信赶来的初衷,开始建议着周家不如恰逢其时地开个文会。
周显从善如流地捋须应了。
周家占着地利。家中又有着积年累财,说了不吝本钱招呼客人。开文会的说法刚被认可,倒就象模象样地正式忙活开了。此前,因为绑架案沉寂了一阵儿的传芳书院也跟着沸腾起来,书院的学子自愿地跑了周家求着打杂,以期能得了某位前辈的眼缘,指点一二。
所以在五月十四赶到霍城的和州官兵,一下子就陷进了周家红红火火的热闹中。
带着四五十号兵丁衙役而来的郑姓通判,连怀里的一纸公文还没掏出来,就被个白胡子老头啐了一脸唾沫星子。
精瘦如猴的郑大人倒也乖觉,立时拿出了啐面自干的风度,五体投体地向吐他的王老头行大了礼,道:“郑恩渠在此多谢恩师教诲。不知老师在此间,亏了礼数,实是学生的罪过。”
王老头只鼻尖哼着,手指点了点堂上坐着的几个,让自己当年担任房师取得的学生一一给老大人们行礼。
郑如一边行着礼一边更觉得揣在怀里的公文如同一块火红的烙铁,揣不得可又扔不得。
“郑恩渠,你来做甚?”,王老头自觉面子足了,才提声问了郑如的来意。
“回禀老师,学生……”,又挨了白眼的郑如立时换了文气十足的调调,快速地讲道:“今有泽亭何氏二女,于和州府出首提告霍城周氏灭门毁家,害她娘家的一家性命,张大人签了押令要拿周……世荣老大人和周大公子周柏等一干人等去和州。”
“只有原告出状,未经勘验,就带了四五十号兵马来抓人,还是抓的荣退的正二品官员……何氏何日出首,她远在和州如何知霍城家中遇害……何氏应是周家奴,以奴告主,依着陈律不问罪由先得反坐一等……周家绑案已呈霍城县衙,遇同案论律要发回霍城同审,和州官员为何要僭职行事……”
群情激昂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驳斥着郑如的说法,各式的眼神交织成了一张网,仿若都在指责着分管着刑狱的郑如是个十足十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