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个愣愣地对着屋内发了很久很久的呆,忽而想起寝舍尚未整饬,举步离去。回到寝舍,陶夜阑立在门口等他,他为吕宁买了根糖葫芦,吕宁笑着接过。以往,王逸尘为哄他们开心,常常为他们买糖葫芦,自打他走后,吕宁再也没吃过,他不晓得为何今日陶夜阑会突然给他买,是为了接替曩时王逸尘所做之事么?他将糖葫芦搁在桌上,泪水划过双颊。越锋利的刀刃,划伤的时候疼痛越小,这给了吕宁一种自个没事的错觉,可往往伤越重。溢出的泪水冲刷着他眼前的世界,他双肩抖动愈来愈急促,泪珠拉成长长的线,到后面,他哭到大脑都在颤抖,哭到快要呕吐,他告诉自个,逝者已去,生者如斯,可是没用,他控制不住地哭。这是他十七年的人生中,往事若王逸尘能回来,他什么都愿意做,王逸尘不是想要个闺女么,他很乐意穿女装,他可以演成女孩,只要他能回来。或许他注定命途多舛,在乎的人总是留不住,人走了就是走了,根本不似话本中所讲那般可以复活。吕宁擅于模仿,无论是演技亦或法术,只要他想,他能装作任何人,可这些都不是他,来到白玉楼前,他是一张白纸,来到白玉楼后,他是碎片堆出来的一个人,他模仿苏锦的开朗,王逸尘的温柔,陶夜阑的义气,徐烨的认真……他聚集着这些人的特征,可这也不是他。王逸尘走了,吕宁不再是碎片堆,他完完全全活成了王逸尘的样子,他像他一般成日将温和的笑挂在嘴边,像他一般永不动怒,像他一般披头散发,像他一般焚香抚琴……陶夜阑常常能透过他的笑颜瞧见王逸尘的影子,苏锦也常常说他变了,变得愈发温和似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王逸尘去世后的三年是白玉楼最困难的三年。陶夜阑新任宗主之位,许多方面不尽人意,加之天降旱灾,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疫鬼横行,死亡多了,随之而来鬼怪肆虐。经此一疫,民间对朝廷颇为不满,反抗之潮掀起,为保时局稳定,仙门协助镇压。此外,各地财政吃紧,凡界朝廷无法给予诸仙门额外财政支持,有些底子薄的小仙门纷纷解散。景天宗是濒临解散的那一批,宗主唐秋实当机立断并入白玉楼,两派辖地相邻,素来交好,陶夜阑欣然接受。三年里,多少夜不眠不休,多少次带伤出战,多少回力挽狂澜,此番种种,栉风沐雨,白玉楼上下勠力同心,排除万难。挺过最为困难艰险的三年,吕宁原以为终得拨开云雾见天晴,可就在此时,继任吕明之位的封萧阡降下神谕,为不让陶夜阑为难,也为白玉楼安危,吕宁连夜出逃。躲避追杀,蛰居山林的日子安静却冷清。可人生总是充满意外,他恰巧遇见吕云川,瘦瘦小小的一只,像个秽物一般被丢在泥地里。他忽而回想起八岁那年,他被常楠追着刺,他摔在泥地里,一如吕云川此刻一般狼狈,彼时,他很想有人拉他一把,于是他走上前朝他伸出手。说来也怪,第一眼见这孩子,他竟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就好似许久之前,他们曾经相识相知,大抵是前世缘分使然。他很喜欢他的眼睛,比冬日新雪还要纯净三分,警惕却明亮。在吕云川抱着他哭泣时,他悄悄探上他的脉门,讶然发觉他竟有灵根,若加以教导,也可为白玉楼添一份力,加之他念着独居冷清,想寻个伴,决定收养他。这孩子也真好骗,一颗方糖便能拐走,像个尾巴似的,日日跟在他后头。月亮太孤单,可月亮有星星相伴后,便不再寂寥。彼时他恰才及冠,他不晓得该如何养育小孩,于是他又想到了王逸尘,王逸尘如何待他,他便如何去待吕云川。遇见吕云川后,他愈加理解王逸尘对他的爱,是爱,亦是责任,他要他的路途一帆风顺,要他的人生喜乐相伴,他见不得他为人欺侮,见不得他潸然落泪,他要给他遮风挡雨,要给他一个明天。当他关心爱护吕云川的时候,好似在关心爱护幼时的自己。他喜欢逗他,喜欢摸他头发,喜欢捏他脸蛋,喜欢讲鬼故事吓他,喜欢瞧他犯傻,当孩子生病时,他手足无措,他恨不能生病的是自个,他笨手笨脚为吕云川熬了锅野菜粥,毫不意外,搞砸了,喝下去苦到他们怀疑人生。他还记得他头一回带着吕云川御剑飞行,他们站在窄窄的剑脊上,吕云川双腿发软,吓得不敢往下看,只顾死死搂着他腰,他哄了许久才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