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回头冲老蔫说:老蔫哥,你放心,我筛出的金沙,让老福叔装包,我碰都不碰一下。还冲小树说:小树哥,你别那样瞅我,俺知道你信不过俺,可老福叔信俺。刘旦边说边奋力地筛沙,一簸箕一簸箕的,忙乎得屁股都快撅到天上去了。众人见老福叔没说啥,也就不好再说了。老福叔是他们的领路人,没有老福叔就没有他们。老福叔的年龄都有他们的父亲大了,他在大家的心里德高望重。刘旦不仅帮老福叔筛沙,这阵子还搬到老福叔的窝棚里住了。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刘旦说:老黄没了,老福叔孤单哩,我陪陪老福叔。刘旦住进老福叔的窝棚里,夜半会经常醒来,呆呆地望着老福叔的怀里看。那里揣着金沙,装在一个紫红色的绒布做成的包包里,那是一粒粒黄澄澄的金沙呀。一想起金沙,刘旦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他对这些金沙太热爱了,眼珠子都快馋出来了。以前刘旦并没有认识到钱的重要性,自从认识了小翠,他就日里想钱,夜里也想钱了。
小翠是大金沟镇上&ldo;一品红&rdo;里的窑姐儿,年龄有十八九的样子。小翠的眼睛是弯的,眉毛也是弯的,嘴角翘翘的,很喜兴。两年前,他跟老蔫去了&ldo;一品红&rdo;,那是他第一次逛窑子,小翠接的客。就是那一次,他死心塌地喜欢上了小翠。那年冬天,他把淘了三季的金沙所换得的银两都给了小翠。那些日子,他夜夜往&ldo;一品红&rdo;跑,一去就找小翠。时间长了,也就知道了小翠的身世。小翠是被自己的亲爹卖进了窑子,那年她才十四。她爹是个赌徒,赌红了眼就只能卖儿卖女了。刘旦也对小翠讲了自己的身世。那一年家乡水灾后闹了一场瘟疫,一家都死了,只刘旦一个人逃到了关东。说完,两个苦命人儿就抱在一起哭,哭过了,乐过了,两颗心就贴得很紧了。刘旦下决心,要把小翠赎出去。他找到&ldo;一品红&rdo;的老板去交涉,老板横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把刘旦看了,撇着嘴角说:你想乐呵就乐呵两天吧。想赎小翠啊,你可赎不起。他梗着脖子说:你说出个数来,我就赎得起。
老板就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五十两。
刘旦的头就大了。他知道小翠被她爹卖进来时才五两银子,转眼却翻了十倍。他喜欢小翠,也离不开小翠,他认了。无论如何,要攒够五十两把小翠赎出来,然后明正言顺地娶了她,离开大金沟,舒舒坦坦地过他们想过的日子。小翠听了老板开出的价,就哭了。对她来说,那是个天文数字,自己接一次客才值几钱,就是这些钱也都被老板拿走了。客人高兴了,也会给她几文小钱,她都偷偷地攒着,她也想把自己给赎出去。可五十两,这是做梦也梦不到的数儿啊。那天,她和刘旦抱在一起,哭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她咬着牙说:刘旦哥,你在外面攒,我在这儿攒,三年攒不够,就攒十年二十年,反正我等你了。小翠的话让刘旦感动了,他恨不能变成牛,变成马来回报小翠。
刘旦也咬着牙帮骨说:小翠,你放心,俺刘旦一准把你赎出去。
小翠抚着刘旦的脸,深情地表白道:刘旦哥,我在这儿不管谁骑谁压,我的心都是你的。啥都不用说了,刘旦的心已经碎了。
刘旦要淘金,他要淘够五十两白银的价格,赎出水深火热中的小翠。淘金时,想到小翠,刘旦眼前的所有东西就都黄澄澄一片了。
刘旦后来有了怪毛病,一天里要去林子里屙几次屎、几次尿。大家都觉得奇怪,大树就冲他吼:刘旦,你的屎尿怎恁多?就是屙个屎尿也用不着往林子里跑啊。刘旦就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说:大树,俺拉稀,在这里解,太臭了。
说完,就往林子里跑。
老福叔依旧蹲在沙堆旁吸烟,对眼前的一切却不闻不问。他吧嗒着烟袋锅子,粗一口细一口地吸着。过了些日子,又过了些日子。一天夜里,老福叔突然来到大树的窝棚里。大树和小树已经睡死了,他提着大树的耳朵,大树就醒了。老福叔把热乎乎的嘴贴在大树的耳朵上,说:刘旦这小子有名堂,明儿个你把他拿住。说完,老福叔就走了,走得一摇一拐,像夜游。
第二天,老福叔筛了一阵沙,就把簸箕放下了,蹲在沙堆边上去吸烟。刘旦颠颠地跑过来帮老福叔筛沙。筛了一会儿,捂了肚子往林子里跑。大树就斜着眼睛看他。刘旦又一次往林子里跑时,大树扔下手里的家伙,冲老蔫和小树说:我也去屙一泡。说完,猫着腰,尾随刘旦钻进了林子。
不一会儿,大树扭着刘旦出来了。大树下了死手,把刘旦的胳膊都快拧成麻花了。刘旦一边往外走,一边叫:大树哥,饶了俺吧。俺不敢了,不敢了。大树把刘旦拧到众人面前,说了句:这狗日的,藏金沙。
说完,把一个布包展开来,里面已经有了一层黄灿灿的金沙了。众人就什么都明白了。刘旦借一次次去林子里屙屎的借口,把淘到的金沙用舌头舔、指甲抠,一次次带了出去。淘金人管这叫藏私房钱。人赃俱获,刘旦就跪下来,然后一遍遍地磕头,一边磕一边说:老福叔饶了俺吧,大树哥,饶了俺吧。他的头磕在石头上,已经青紫了。
最后,老福叔磕了手里的烟袋锅,说了声:按规矩办吧。
按规矩办就是喂蚊子。五花大绑地把藏私房钱的人捆在树上,七天七夜后,要是还活着,算他命大,解下来,放一条生路。要是挺不过七天七夜,就是命里该死。这就是淘金人的规矩。刘旦被大树、小树,还有老蔫捆在树上。刘旦爹一声妈一声地求饶,众人不理,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在他们心里面已经没有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