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民怀疑地拧起眉毛:“我看他们跑得挺正常的。”“呃……没摔伤。”“没摔伤还要这么多人救?”“……没摔伤,但摔傻了,瘫在坡底下发呆。”“三个全傻了?”“全傻了。”“然后身上干干净净,一点滚到坡底的痕迹都没有?”“……坡蛮干净的,比他们还干净呢。”在后头侧耳倾听的李恩语沉重地叹了口气。赵奕民一副费了老劲的模样,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窗外,末了,转过头严肃地看着她:“我不管你们是摔傻了,还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下不为例。有点分寸,你们是来研学的,不是来玩的,不要在这里乱来,以后每次集合至少提前五分钟上车,否则所有自由活动时间都跟我待在一起。尤其是你,再给我找事,班长肯定不用当了。”她乖巧地连连点头。“下一个红灯,回你自己座位去。我怕等会儿他们又要齐心协力来救你,我就不劳烦你们兴师动众了。”这个世界会消失啊如果这一周需要注意的只是最后那场烟花——温西泠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事想做。当年,她只顾着满村子瞎晃悠,少有精力好好关心艳萍的生活,调研课题也做得仓促。回到学校,温西泠组的调研报告被评了优,不过具赵奕民反馈,对于高中生而言,她们的报告做得不错,只可惜调查的样本数量少了些——这也是她们把时间都花在上山下水上的缘故。温西泠还想起,当年离开下七乡的那个早晨,艳萍对四个姐姐依依不舍,抱着她们直掉眼泪,而她们也一时心软,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说毕业后一定回来看望她。可回到海城,这短短三天的感情很快就被冲淡了,谁也没再提起过重访下七乡。原世界的历史不能改写,但至少在这个平行世界,要把在下七乡的那三天认认真真过一遍。温西泠想。就当是履行当年那个儿戏的承诺。于是在周二晚饭后,成桦注意到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溜出餐厅,却没有往客房电梯走。他拉上郝墨川,二人不远不近地跟上去,跟进了一家商场。“这双怎么样?”温西泠相中了一双运动鞋,“和望月的款式有点像。”“好看。你记得艳萍穿几码吗?”李恩语问。“记得。”温西泠指指货架上的鞋,扭头喊了一声:“姐姐,帮我拿一双38码的。”艳萍整天跑跑跳跳,还爱打篮球,但她没有运动鞋,脚上的帆布鞋也已经很旧了。见到江望月的第一面,艳萍就夸过她的鞋好看,后来的那几天,她总忍不住偷偷瞟几眼。躲在暗处的郝墨川一脸疑惑:“她们跑来买鞋干什么?老西鞋坏啦?”“不像是给自己买的。”成桦脑子灵光些,“可能是送给住家妹妹吧。”他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大大方方往店里走。两个女孩正皱着眉头仔细替艳萍的妹妹挑鞋,成桦冷不丁站到温西泠旁边,把她吓了一跳。他看了几眼,拿起她手边那款浅粉色带有小花纹的鞋,递到她手里:“买给二妹吗?这个吧。”“谁告诉你女生都穿粉红色?还带花的,你土不土?”温西泠脖子一扬。成桦也不反驳,语气温和道:“二妹和小弟年纪和身高没差多少吧?我猜你应该更希望是二妹穿这双鞋。”她愣了几秒,将手中蓝色的款放回货架上。从鞋店出来,她主动问成桦:“你觉得再买点什么合适?”成桦想了想:“买吃的吧。没准周五一过,这个世界就消失了,买点零食起码这几天能享受一下,买再多文具或者其他用品,妹妹也没机会用上。”“可是艳萍不知道世界会消失,在收到礼物的时候,她会很高兴,会想到这些文具可以用好长一段时间,她就可以省下一笔钱。直到世界消失的前一刻,她都依然高兴着。就像吃零食一样,她已经享受过了。”她歪着脑袋看他。他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你更有道理。”不过,他们在买完足够艳萍用到中考的文具以及一些其它用品之后,还是买了鼓鼓囊囊几袋子零食。“早说你们是去买东西,我们就再拉两个人,还能多带一点。”回到酒店,四个人八只手已经提满了东西,郝墨川一边絮叨,一边举起空不出来的手,用指关节敲了一下电梯上行键。电梯下到一楼,门缓缓打开,他们与里头正要出来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双方都愣了愣。那两个人,是脸上笑意未尽的顾星和秋虹。“嗨。”顾星先打了个招呼,神色平静地走出电梯,秋虹跟在他身后,也跟着挥了挥手。看见四人手中的袋子,顾星十分有眼力见地顿了顿脚步,身子倒回电梯里,分别按上三班男生和女生的楼层,又问:“你们没听讲座吗?”温西泠这才想起今晚在酒店报告厅还有学校安排的革命历史讲座,她下意识“呀”了一声,又飞快掩饰过去,反问道:“你们不也没在听吗?”“我们手机都没电了,上去拿充电宝,下楼刚好碰上。”顾星坦然地晃了晃手中的充电宝,还友好地提醒了一句,“你们班老师好像数过人,建议你们在结束前偷偷溜进去,后排有空座位。他要是问起来,就一口咬定是他没看到你们。”温西泠没回答,在走进电梯时翻了个白眼。电梯门合上,郝墨川轻声问:“你们要告诉江望月吗?”“即使告诉她,她恐怕还是抱有侥幸心理。他们本来就是同班同学,又是朋友,就算是一起上楼拿东西也不奇怪。即使顾星或者秋虹真有什么心思,也不可能在全年级都在的情况下使什么小花招。”温西泠摇摇头。电梯停在男生的楼层。成桦和郝墨川走出去,成桦回头留下一句:“一起去听讲座吧,还剩不到半小时了,免得赵奕民后三天真要死盯我们。一楼电梯口见。”四个人悄悄在报告厅后排找到位置坐下,成桦扭头,看着温西泠在腿上摊开一个笔记本。他不敢置信地笑了一下:“你还要记笔记?”“倒也不至于,他都快讲完了。”温西泠头也不抬,一边在手机上搜索着什么,一边往本子上写。成桦凑上去看了看,见她在标题的位置写下一行“下七乡义务教育实施情况调查与分析”,歪着头回忆了两秒,问:“你们要换课题?”“同一个课题调研两遍了,你不腻吗?”他张了张嘴,本想问她在一个可能会消失的平行世界这么认真地准备采访稿有何意义,又想起她在商场说的话,将问题咽了下去。有意义,至少对她而言有意义。尽管她的调研只不过是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并不能为任何人带去帮助,但她在倾听调查对象时感受到的欣慰、同情或是愤怒,都将在平行世界消失以后,跟随她回到现实。趁着她低头奋笔疾书,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她鬓角垂下的几缕发丝随着她笔尖的游走而微微颤动。他的目光慢慢下移,移到纸面追上她笔下的文字,过了一会儿,他说:“是挺腻的,我们也换个课题好了,换成下七乡中小学教育现状和困境,我们两组可以合作。”温西泠的笔在纸上停了一停,才划出最后一捺。她欣然点头:“好。”讲座结束,赵奕民站起来仔仔细细地环视报告厅,终于找到角落里的四人,他忍下一股怒气,走过来问:“为什么不和班级坐在一起?”“抱歉老师,我们迟到了十分钟,只能在后排找空位。”成桦答得毫不心虚。“干什么去了?这两天总是迟到,一点纪律都没有!”赵奕民很是不满地轮流打量四人,视线落在温西泠手中的笔记本上,狐疑道:“你带笔记本……总不至于是在记笔记,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