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他一直过着这种无法喘息的生活。负重太久,人会倦会累,会找不到继续下去的意义。
只是他始终做不到放下这一切。
于是他看向枕边,看着林悠。从前无数坚持的理由,都在这个瞬间消逝如烟波缥缈。
他有妻子,有孩子,他即将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应该自己放个假,没有负担地去迎接新生活。
其实他早就该放弃,是她最后给了他一次做梦的机会。
从前,画画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事情。
现在,是她。
封笔,不需要什么正式宣言,画画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情,说放弃也就放弃了,无需和任何人交代,只除了林悠之外。
家里的画室被改成了阳光房,所有东西都挪到了仓库里,落锁封存。
林悠心里深处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又不忍心再给他施加压力。
从前,她只看到一幅画被挂在墙上受人欣赏时的耀眼,却从不知道这幅画背后的艰辛。
深夜亮着的工作灯,僵硬整晚的背脊,还有一晚上抽不断的烟。每一幅画,都是灵魂消耗品。
放弃,对他而言太可惜。但继续下去,是另一种痛苦。
“四十岁,想成家立业,过得轻松一点,是很正常的想法。等他过够了一日三餐,又会把画笔捡起来的。”
天凉了,老爷子也没什么精神,坐在暖炉旁抄着手,老花镜和报纸叠放在茶桌上,接受日光的沐浴洗礼。
“他是有天份的。如果没有,我一早就让他断了这念想。艺术这个行当,成家成名是要靠运气的,这么多年,就快磨砺出来了,只要再熬熬,再熬熬……”
纵然老爷子没有从言语中透露出责怪,但从接连不断的叹息声以及神情的疲倦,林悠知道,他同样为儿子的决定漏夜担扰。
“他只是一时灰心了。”
林悠向他保证,“爸,你放心,我会让他重新拿起画笔的。”
对老人而言,冬天最是难熬。
林悠拜访老宅不过几日,便有噩耗传来。
天凉了,老爷子白天在院子里浇花受了寒,咳嗽了好几天,充血性心力衰竭,夜里四点多走的,走得很安详,没什么痛苦。享年八十一岁,也算寿终正寝。
訾崇茂离世得突然,没来得及办告别展,也没来得及抱上孙子。
而那场不欢而散的争论,竟成了訾岳庭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锦城美术协会次日发布了讣告,丧礼由訾岳庭操办的。由于事发突然,訾岳庭甚至没有想到通知远在大洋彼岸的肖冉和小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