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顾兰因是顾琢一手带大的,唐嵋同样是唐老板从一个不会走路的奶娃娃拉扯长大的,虽说青春期的小丫头既中二又叛逆,三不五时就要和“老古董”的师父大吵一架,弄得不大点的小药店都被火药味填满了。
可顾兰因知道,这对师徒间的情谊绝不比她和顾琢浅薄多少。
好比眼下,听说唐嵋出了事,唐老板的脸色瞬间沉到了底,一路上催着出租车司机往家赶,恨不能拿轿车当高铁开,一连闯过两个红灯路口后,卓先生又发来了消息。
那是几张照片,看样子正是事发现场,竹编的篮子翻了过来,小青菜和土豆撒了一地,水泥地上留下了狼藉的痕迹,除了卓先生说的利刃,砖墙上还有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孔。
顾兰因拈动手指,指尖闪过一道银光——那是一根半寸长的银针,如果有人拿着银针穿入小孔,就会发现这两边衔接得严丝合缝。
“暴雨梨花针……”她低头编辑了一条短消息,发送给副驾位上的唐老板,“那是暴雨梨花针留下的痕迹,没错吧?”
唐老板没吭声,他抬头看向后视镜,和顾兰因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皮不着痕迹地眨了眨。
顾兰因微微吐出一口气。
这跟她在网戒中心用来吓唬白大褂的“升级版防狼喷雾剂”完全不是一码事,而是货真价实的“暴雨梨花”——传说中的暗器之王,七寸长、三寸厚的匣子一旦触发机括,九十九枚银针呈暴雨梨花之势射出,每一出必见血。
唐老板退隐多年,不想惹上人命官司,传给小徒弟的暴雨梨花针自然不会是“完整版”——针上没有淬毒。可就算是打了折扣的版本,能在暗器之王手下全身而退,这份能耐也是不容小觑。
还有现场留下的那道剑痕……和意剑一门的“天问”如出一辙,难道真如卓先生揣测的,是八年前杀害逍遥掌门的真凶在故意挑衅?
可他人都杀了,这么多年来逍遥法外,也没见有人能抓到他的把柄,又何必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
还是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标其实另有其人?
顾兰因百思不得其解,忽听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发现就这么会儿功夫,唐老板已经编辑了一大段话给她发过来。
这避世多年的唐门掌门说:方才咱俩接回来的女孩姓肖,叫肖芸,是已故逍遥掌门肖云峰的遗孤。三十多年前,我师父,也就是唐门前任掌门在西南边境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多亏逍遥派老掌门出手相助才化险为夷,可以说,这个人情是蜀中唐门欠逍遥派的。
顾兰因先是觉得这番台词很是耳熟,貌似当初她师父和唐老板也是这么结下的交情——所以“先欠债再还债”是唐门中人和其他门派打交道的固定模式吗?
然而旋即,她眼角剧烈一抽,被唐老板这段话中的几个字眼吸引了注意力:西南边境。
顾兰因脑子里倏忽闪过一个念头:唐门和五毒教一向看不对眼,原以为是因为两派业务相似、彼此竞争的缘故,不过照唐老板的说法,这里头难不成还掺杂了私仇的成分?
“……八年前,逍遥掌门遇害,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唯独头顶被利器刺穿,直接贯入颅脑,”唐老板说,“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你师父的手笔,因为剑招可以模仿,可除了意剑掌门,没人能在一招间取了逍遥派掌门的性命。”
“然而他们遗漏了一个细节……假如凶手出手之际,逍遥掌门已经没了还手之力呢?”
顾兰因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蜀中唐门和五毒教都是用毒的行家,单是我知道的、能让人浑身脱力的迷药就有五六种,受害者一旦中招,除非对血液成分进行测试,否则很难发现端倪——可有谁会这么做呢?”
顾兰因稍一思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五毒教擅长用毒,而且用的毒都是几百年前的老祖宗传下来的配方,且不说八年前的刑侦技术是否能检测出那些稀奇古怪的成分,就是能……逍遥掌门是被利器贯穿颅脑致死,死因无可争议,身上又没有别的外伤。
除非给他验尸的法医是一位武侠小说的发烧脑爱好者,否则,谁会往“中毒”的方向联想?
“当年,逍遥掌门猝然离世,留下一对孤儿寡母。我知道凶手不是你师父,又担心真凶会对这对母女下手,便想将人接到身边照料,谁知紧赶慢赶,还是被人抢先了一步。”
唐老板停顿片刻,单独发过来一行字:“……是中毒身亡的。”
顾兰因轻轻抽了口凉气。
“……我赶到时,那孩子的母亲已经没救了,只留下一个小女娃,”唐老板说,“她好不容易把她救了回来,但这孩子从此失去了听力,成了个聋哑人。”
顾兰因隐约明白了什么。
说话间,出租车已经开到了目的地,再往里是交错密布的小巷和胡同,进去了就回不了头。她和唐老板一前一后地下了车,连小票都顾不上拿,出租车司机打好了票,刚想叫住他俩,一抬头却发现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出租车司机:“……”
大白天见鬼了吗?
“照您的意思,当年逍遥派掌门之所以突然离世,里面还有五毒教的手笔?”顾兰因一边脚步如飞,一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道,“这就难怪了……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蜀中唐门以暗器和毒药着称,在许多江湖人士的既定印象里,这就是一帮“打不过玩阴的”的老流氓,谁知这传说中的“老流氓”脚步居然出奇的轻快,在这一盘逼仄的小巷中左兜右绕,始终和顾兰因保持并肩同行,“肖远峰和他夫人双双离世,只留下一个丁点大的小女娃,恐怕只有等抓到当年的元凶,才能理清来龙去脉了。”
虽然逍遥掌门的死确实让人惋惜,可惜顾小姐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她和这位肖先生素未谋面,自然谈不上有多痛心疾首,仅有的那点感触也只是出于对肖姑娘失去至亲的同理心。
一般人劝慰失去至亲好友的未亡人,都喜欢用“节哀顺变”,可这“哀”真要是那么容易“节”,还用得着别人劝吗?
没尝过失去至亲的滋味,不明白话本小说里的“武林侠客”为什么总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报仇”俩字解决问题,就好像没被刀子捅穿过要害,就不知道血肉撕裂是怎样的痛彻心肺。
“等等,您先等等,”顾兰因忽然打断他,“如果当年陷害逍遥掌门的确实也有五毒教在搅混水,那是不是意味着小嵋失踪也和他们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