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应该猜得到……蜀中唐门和意剑一门交情匪浅,我能逃出生天,多得唐兄相救,”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只是落在外套上的灰尘,随手一挥就能拂去,“不过,拜他们所赐,我也在床上躺了足有小半年,等到能起身时,兰因已经离开了东海市,自此失去音信。”
陈聿凭直觉判断顾琢当年的伤势一定没他说得那么轻巧,理由也很简单,就算他下不来床,还有唐老板,想找人总是有办法的。
除非因为某些原因,不仅他起不来床,连唐老板也被牵绊住精力,才会无暇顾及顾兰因的下落。
“我突然‘失踪’,明氏和五毒教一定不肯善罢甘休,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我的踪迹,”只听顾琢不紧不慢地往下说,“兰因下落不明,我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也不能确定她的处境是否安全。若是明氏和五毒教一直盯着她,要是我轻举妄动,她一定首当其冲。”
“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
陈聿不怀疑他这个说法,要是让顾掌门做个二选一,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把顾兰因的安危放在自己之前。但他另外有件事想不明白:“既然您尚在人间,为什么不对兰因说实话?为什么明知道她回了东海市,一直暗中查访当年的真相,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还是一言不发?”
陈聿一直告诫自己,眼前这位是“长辈”,说话要客气点,不能带出“见谁怼谁”的王霸气场。可惜忍了又忍,末了还是带出一点难以察觉的火气。
他既然这么关心顾兰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看着她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在悬崖边上,很有成就感吗?
顾琢下意识地抬了下手,手指从鬓角掠过,陈聿和丁建的目光紧跟着追过去,那道狰狞的伤疤就落入眼中。
陈聿不由放缓了语气:“您脸上的伤是……”
“在金茂湾时……被水泥板擦了一下,”顾琢若无其事地说,好像半边脸破相和擦破一层皮没什么分别,“兰因这些年也不容易,我这个样子……又何必拖累她?”
陈聿差点将眉毛挑出额角,眼看要把“尊敬长辈”的道德教条踩在脚底下,关键时刻,丁建悄悄扯了把他的手肘。
“那这一回,您怎么会被五毒教挟持?”丁建拍了怕好友的肩膀,不失时机地转开话题,“我的意思是,怎么说您都是那什么剑的掌门,就算打不过,脚底抹油总是可以的吧?”
顾琢被他逗笑了。
“夜路走多了还会撞见鬼,就算是‘那什么剑的掌门’,也总有失手的时候,”顾掌门不愧他“谦谦君子”的标签,被陈警官当犯人一样连番逼问,居然还能顺着丁总的话音开个玩笑,“那晚在西巷,本想替几个南武林盟的朋友解个围,没曾想小看了五毒教的手段,一时不察中了招,倒是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说来实在惭愧。”
陈聿的台词被他抢先代言,登时卡壳了。
“五毒教的人以为我被迷晕过去——也是觉得我手筋被挑,翻不出多大浪花,看守不是很严,被我寻机逃了出来,”顾琢用“这个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语气把当日的经过大致描述了一遍,“不料半途撞见霍成,被他堵在了仓库里。”
陈警官眼皮一跳:“霍成?霍……霍谦大爷的儿子?”
顾琢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当时我身上的药性还没完全消退,被他步步紧逼,只能下了重手,”他把五根手指捏在手心里,又慢慢松开,“若我所料不错……那一下应该已经挑断了霍成的手筋。”
陈聿:“……”
这一回,他不是卡壳,是彻底不知道说啥好了。
顾琢坐在长椅上,临时借来的外套不大合身,松垮垮地披在肩上。他两只手搭在膝上,一只被挑断了手筋,只剩掂锅炒菜的力气,另一只可能是在火场里受了伤,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居然有点“憨态可掬”。
陈聿的视线在那只左手上打了个转,用舌尖舔了下上火干裂的唇瓣:“……挑断手筋,这按说已经构成故意伤害了。”
丁建:“……”
有那么一瞬间,丁总非常想撬开陈警官的脑瓜壳,看看里面都塞了些什么浆糊。
好在陈聿接下来就说:“不过您当时被人劫持,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下手没轻没重也可以理解,最多算是防卫过当,构不成刑事责任。”
丁建憋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气总算能顺顺当当地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