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的苍翠群山,一条石阶路穿梭其中,时而起于山石,时而尽于枯林。在云端窥望,可见一衣衫褴褛发如蓬草的老妇沿着石阶蹒跚而上,背上负着重物,由于被大褂子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并不能看得真切,但凭那轮廓判断,依稀可辨那是一个人。
山林寂静,整座山都仿佛只有那个老妇人。汗湿衣襟,老妇浑然不觉,眼睛里只有那一梯一梯的石阶。她走得很慢,但却始终没有停下,皱纹横生的脸上写着坚毅,浑浊的老眼里闪耀着势在必行的璀璨光华。
终于,石阶路走到了尽头,山顶到了。老妇人将背上的人往上掂了掂,接着缓缓抬起头来,视线随之开阔。极峦山巅,云海在脚下翻涌澎湃,初升的太阳散出万丈金光,将浓厚的云层照成了温暖的金黄,似是携着无限的生命力量。
干裂的嘴唇艰难的往上扯了扯,老妇人反手拍了拍背上的人,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几分慈爱。下一刻,妇人纵身一跃,身影被滚滚云海所吞没。
青瓦红墙的兰昭寺内,海棠静立窗前,心里反复斟酌着苏晋宣的话。
他说,他根本就不在意什么覆狸子,只是想随便找个借口把南郡王府搅得更乱一点罢了。海棠谋划的王府三次闹贼让他很满意,所以不管海棠最后有没有拿到覆狸子,又是否将覆狸子交给他,这都不重要。
海棠愈加看不透苏晋宣的立场了。苏晋宣是小公爷请来的贵客,却不思拜寿贺喜,反而变着法儿的想把南郡王府搅得不得安宁。一开始她本以为他是冲着覆狸子去的,所以刻意与沐容钰交好,却没料到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覆狸子上。那么,他搅浑这池水到底是有何用意?
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以后,海棠突然想到了一句老话,叫当局者迷。因为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所以视角会变得很狭小。既然如此,那她就跳出主观的束缚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纵观全局。
苏晋宣说他只是想搅乱南郡王府,不过那人老奸巨猾,他的话可不能全信。他让莫扬帮他偷覆狸子,而珍稀的覆狸子与传位诏书同在嘉禾堂下的密室里,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苏晋宣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诏书?
如果苏晋宣是以覆狸子为掩护,实则是冲着密室里的诏书去的,那逻辑就通了。他知道藏宝密道凶险万分,所以拿了她和莫扬当枪使。海棠欲夺覆狸子,所以导演了王府三闹贼的戏码,成功探到了沐延承藏匿宝贝的地方。沐容钰与戎赫伺机而动,出面夺取诏书,却不料半路杀出了莫扬和影卫让局面失去了控制。
如此看来,这苏晋宣应该与沐容钰是同一战线的。那他如今出现在这兰昭寺,难不成就是想救沐容钰?可是,海棠又想到了苏晋宣跟她所谈的交易。他可不像是想帮沐容钰,而是想把这小公爷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让沐逸绅死在沐容钰手中,我就把覆狸子还给你!”苏晋宣的原话就是这样的。说这话时,海棠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恨意。虽然缥缈,但却那般强烈,就像是有蚀骨之痛,刻骨铭心。
苏晋宣的话包含着两层意思:一,要沐逸绅死。二,要沐逸绅被沐容钰杀死。他的重点不是前者,而是后者。
海棠没有表态,苏晋宣也不着急,说她决定了随时去找他就行。海棠心里拿不定主意,所以打算和非央商量一下。如果非央有办法帮她拿回覆狸子,那她就没必要再和苏晋宣纠缠了。
兰昭寺是一个小寺庙,据说是洛邑郡的一个大财主为了一个云游僧人所建,香火并不鼎盛,规模也不算宏大,共分东西南北四个大院。入门南院是供奉菩萨的殿堂,属香客流连之所。往里的北院属于寺后深院,院子中央有一小汪莲池,边上栽着锦葵,乃僧人日常进行早晚课吃睡的地方。东西两院是厢房,西院傍山,与陵塔青松为邻,住的是四喜梅的人。东院挨近官道,现住着沐逸绅苏晋宣一行人。海棠晕倒在寺门前被苏晋宣所救,便自然而然的随苏晋宣住在了东院。
东院住着小王爷,自然是守卫森严,进进出出都能看到南郡王府的侍卫。海棠怕非央进不来,便自行离开房间去寻一个便于两人碰头的地方。不巧,出门时正好在院子里碰见了苏晋宣,不过苏晋宣只是朝她笑笑后就回房去了。海棠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将防备之心又增强了几分。
出了东院,海棠就在兰昭寺里瞎逛,一路碰见了不少人。有与青袍道士闲庭信步的沐逸绅,有抢了和尚的念珠被撵得满院子跑的亟沅,有头抵一块小砖头倒立的老鬼,还有跪在佛前虔诚祈祷的青衣。
海棠默默的从那些或动或静的人旁边走过,脚步丝毫没有停滞。在寺内绕了一圈后,海棠又回到了西院后的塔林。一一扫过陵塔上铭刻的法号,又想起亟沅说的衍休师父死后葬其骨灰的陵塔连名字也没有刻一个,不由得悲从中来,面露戚哀。
“想什么呢?”突然有劲风从身后掠过,海棠一回头就看到了一身粗麻布衣的非央。质朴无华的装束穿在他身上虽然没有乡野村夫那股子土气,却也没有了原来的风华,倒真应了人靠衣装这句老话。
“没什么。”故作无谓的摇摇头,海棠直入正题。“我的覆狸子被苏晋宣拿了,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帮我拿回来?”
“哦?”非央有些意外,这覆狸子如此珍贵,海棠怎会让它落入他人之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回事?”
“是这样的……”接下来,海棠把今天遇到苏晋宣以及苏晋宣提出来的交易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非央,非央听后跟她一样疑惑,都不知道这苏晋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来,得好好查查这个苏晋宣的底细了!”非央说着,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哎,你知道沐逸绅是为什么来兰昭寺吗?”
海棠摇头。“今天光顾着跟苏晋宣打交道了,没来得及去打探其他的。”
“我可打探清楚了。”非央凑到海棠面前说道,又警觉的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说着,非央领着海棠七弯八绕的穿过塔林,最后来到兰昭寺的后厨。
“小山子,这就走了?”穿过后厨,非央正打算领着海棠出寺去,却见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和尚从旁边走来,对着他们嚷了一句。海棠正疑惑着,就听得非央张嘴回应道:“哎,再不回去天就该黑了。”
小山子……竟是在叫非央?
“行,也不早了!”胖和尚走过来拍了拍非央的肩膀送他出门,“回头跟你舅舅说说,叫他多送点大排过来,老吃肉都吃腻了。还有,今儿送来的水萝卜可不新鲜,下次要再这样我可就不照原价结钱了。”
“知道了,我回去就跟舅舅说。”非央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走,海棠不声不响的跟在他后面,却还是引起了那个胖和尚的注意。
“哎?这姑娘是……”
“哦,这是苏公子带来的海棠姑娘,她问我哪里可以摘到一些花儿,说是要搁在屋子里。我见那边儿有几株梅树,正准备带她过去呢!”非央说着,伸手指了指门外。就在他指的方向,确是有几株梅树,这个时节正开得艳呢!
“这样啊……”胖和尚将海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行,去吧,不过姑娘可得早些回来,天儿一黑这寺门可就关着不开了。”
“谢谢师父提醒!”海棠朝胖和尚颔首一笑,心下却想着和尚怎么也吃肉?到了梅树下,海棠一边折梅枝一边问道:“你怎么成小山子了?这名儿也忒土了。”
“乡下人不都叫这样的名儿吗?山子,栓子,狗娃什么的”非央笑着逗趣,扭头望了眼西边的落日余晖,想到海棠还得在天黑之前赶回去,这才收起玩笑换上一脸正经。“好了,我现在跟你说说沐逸绅为什么会来兰昭寺,这事情始末定叫你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