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门前,已经换上了干净衣裳的青衣望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抱着两身干净衣服悄然退了出去。老鬼在院子里架着小火炉煎药,袅袅青烟里夹杂着浓烈的苦味,被青衣的鼻子捕捉后却变成了别样的药香。只是嗅了一下,青衣便能辨出这味药里有哪些成分,略一沉思后走到老鬼身旁将那衣服塞给了他。
“一会儿给他们送去,我去找师父!”青衣说完就往院外走,行至院门前又突然停了下来。“再加一味血滴子!”
话音落,身已远。在院子里悠然踱步的枣红马二已缺一,显然是被青衣牵走了一匹。老鬼抱着衣服茫然的望着院门口,又回头看了眼西屋的纸窗,长叹了一口气。
作为梨园名伶,他见惯了戏文里的情情爱爱,却无法看清身边人的情感纠葛。《西厢记》里崔莺莺问张生,情字何解。张生答:不贪家中金银,不慕姣眉唇鼻,无妄红尘里,唯你崔莺莺,此为情字之解。只是,情字真的这么简单吗?造化弄人,纵是三千一瓢的人,也可能在顷刻间更名易主。在老鬼看来,所谓情,不过是满足温饱后的消遣罢了!
另一边,青衣纵马狂奔,出了宁州城直奔与鹰熦相遇的树林,却在中途遇到了盘腿坐在马上慢悠悠往回踱步的亟沅。青衣勒马停步,目光不自然的瞥了一眼亟沅身后的林子。
“别瞅啦,人早走了!”亟沅一眼看穿了青衣的心思,生动的五官充分诠释了什么叫恨铁不成钢。青衣掉转马头与亟沅并驾齐驱,并不理会的话。亟沅见她扯动缰绳的右手有些不自然,便猜测着问道:“那小子伤的?”
青衣还是不说话,亟沅便当她默认了,不由得张嘴骂道:“死小子,他还真下得去手。我说你也是真的傻,他都这么不念旧情了,你还跟他说毒蛊的破解之法……”
“我没有!”青衣一口打断亟沅的话,却反驳的有些心虚,便又补充了一句:“他仗着自己百毒不侵,我只是说我用的是蛊不是毒罢了!”
“呵,还没有,若不是你道明那是蛊,那丫头又如何能救得他的命?我看你呀,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放下!”亟沅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仰躺在马背上打起盹儿来。青衣见状,自觉拉过了驮着亟沅那匹马的缰绳重返宁州城。
回到小院,亟沅见到莫扬对回归本来面目的沐紫凝体贴入微的照顾,忍不住打趣道:“瞧,这不是好看多了?非要带着那个丑死人的人皮面具到处乱晃,也不怕吓着娃。现在这样多好,也有人关心有人疼了,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儿也能使唤人不用自己动了!”
“老头子话真多!”经过几次相处,沐紫凝摸清了亟沅的脾气,交流起来便不似之前那么拘谨了。
亟沅闻言神色一凛,摆出长辈的架势对沐紫凝怒目而视。“没规没距的丫头,之前在兰昭寺向我打听老和尚的消息时你可不是这样说话的!有求于人的时候就一口一个长辈叫着,这不求人的时候长辈就变老头子了是不是?”
见亟沅声色俱厉,莫扬以为他是真的动了怒,遂欲道歉,却被沐紫凝用眼神给制止了。沐紫凝好笑的望着亟沅,变戏法儿似得从背后拿出她的人皮头套。“这个借你玩好不好?”
一招见效,亟沅即刻换上一脸讨好,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这可是个好玩意儿,若不是想着对沐紫凝还有用,上次在兰昭寺他根本不会还给她。莫扬惊讶的望着瞬间变脸的亟沅,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女娃娃,你看我这也帮了你好几回了,就把这个小玩意儿孝敬给前辈我如何?”拿了头套,亟沅开始腆着脸讨要。
“那可不行,这是我不问自取从人家那儿偷来的,还得给人家还回去呢!”沐紫凝一口拒绝,伸手就要去抢人皮头套,生怕被亟沅给贪了。然而,东西已经落在了亟沅手里,哪还有拿出去的道理?只见亟沅几个纵身跃上房梁,很快就消失在了沐紫凝的视野里。
“喂,老头子,你给我回来!”沐紫凝气急败坏的冲着亟沅消失的方向嚷道,若不是腿还疼着,她定要追上去把那个没脸没皮的老头儿给揪回来不可。
“不怕把狼蛛引来的话,你还可以再大声一点。”青衣走出来幽幽说了一声,之后又扭头进屋去了。沐紫凝猛然噤声,却心有不服,腮帮子鼓满了气。莫扬好笑的用手指戳了戳,沐紫凝忍俊不禁瞬间漏气。
“好了,再这样都快成怨妇了!”莫扬半开玩笑的说着同时把她往屋里搀。青衣在西屋,沐紫凝不愿意和她呆一块儿,遂和莫扬进了东屋。东西俩屋的陈设大同小异,沐紫凝爬到炕上坐着,暂时将鸳鸯的深仇大恨搁在了脑后。
除了给鸳鸯报仇之外,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沐延承的传位诏书在你那儿吧?”沐紫凝开门见山的问道,转念思及莫扬这一路辗转了那么多地方,便又补充了一句:“还在么?”
“这儿呢!”虽然不知道沐紫凝为什么会问诏书,莫扬还是老老实实的从贴身的亵衣里拿出了那卷黄轴。“当时看沐延承父子俩闹得那么厉害,我也好奇沐延承是不是真的把爵位传给了沐逸绅,顺手就把诏书拿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莫扬故作神秘的朝沐紫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展开黄轴。沐紫凝原本认定了上面写的是沐逸绅的名字,如今听莫扬这样说,不由得愣了愣,难不成还能写的沐容钰?
展开诏书,目光迅速落到那苍劲有力的三个字上,沐紫凝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诏书上竟然真的写的沐容钰。
也就是说,沐延承最开始就打算把王位传给沐容钰。不管他有多么不待见这个大儿子,又有多么偏心小儿子,但他确实在诏书上落了沐容钰的名字,并且印了他南郡王的印章。如果沐容钰没有在那天晚上做出忤逆之举,那到了第二日,沐延承将诏书公诸于世,小王爷便会顺理成章的落到沐容钰头上。
只可惜,最后关头他没有沉住气。
“不知道沐容钰看到这诏书会不会羞愧至死。”沐紫凝感叹着将诏书重新合上,又想到了在山人居所见的沐容钰那副嘴脸,不由得摇了摇头。“让这样一个人当南郡王,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他这么不成器,日后倒是为太子哥哥省了不少心。”
想了想,还是得尽快把这诏书给沐逸绅送去。不管怎么样,他终究是帮了她的大忙,配合着非央救出了非音等人。至于这王位将由谁继承,她并不是很在意,只要尽量做到自己答应人家的事就行。
“真没看出来,你还心系天下呀?”莫扬笑着打趣道,一双深邃眸子又多了几分深沉。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真的已经和以前大不同了。当初那个喜欢多管闲事却胆小怕黑的娇柔公主,虽会些拳脚,但更多的底气却是来自于绫罗的陪伴和守护。绫罗走后,一切苦难都靠她一力承担,他尚不知她的武功可有精进,却能感受到她的心已经变得坚强。她本就冰雪聪明,历练之后更有了独特的思考方式,看事情自然大不一样了。
这样的沐紫凝对莫扬来说无疑有了更大的吸引力,却也让他更加不安。他至今不知她为何会数次逃离他的身边,情虽依旧,她身上的秘密却越来越多,他已越来越看不清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