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倪巧伶喝了不少,整个人几乎挂在陆子农身上,吵着要陆子农送她回家。蒋拓一把将她抓过来,要陆子农和纪雪容先上计程车。“子农,你送雪容回去,这个疯女人我来搞定。”虽然陆子农一再向蒋拓强调,他会对纪雪容死心,但蒋拓仍一心盼望他们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自然不能让倪巧伶从中搅局。“那就麻烦你了。”陆子农打开计程车车门,让纪雪容上车。纪雪容前倾向司机报了地址,然后缓缓靠回椅背。并肩坐着,狭暗的空间里,肌肤上的每个毛细孔都敏感地接收到对方微烫的温度,明明有满腹的话想说,明明胸口里冲击着情感的洪流,但他们只安静地任由紧窒的气息束缚自己,悲凉地享受这份静谧静带来的晕眩。或许,他们都不想再戴上那张看似轻松坦然却与真实感受不符的面具。因为倪巧伶的存在,纪雪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随兴向陆子农撒娇耍赖,她的心情变得复杂多虑,如果,他已心有所属,她如何能不知羞耻地继续索求他的温柔。陆子农一向沉稳,在确定纪雪容已有男友之后,他限制自己只能退回原来的位置。他害怕主动付出的关心,不知不觉中会逾了矩,收势不住,造成她的压力与困扰,如果过去,他未能给她幸福,此时,更该成全她的幸福。两人各自怀着不能说的情感,宁愿淹没自己也不愿令对方左右为难。在爱情的这条路上,他们不断地回避、错身、退让,以至于一再地错过。计程车在纪雪容居住的公寓大楼前停下,陆子农下车为她开车门,先前还不感觉怎样的酒精,在车里暖和的温度下发酵,他踉跄了下,即时扶住车门。“你喝醉了?”纪雪容担心地问。“还好。”他扶正眼镜,想让自己清醒点,但汽车排气管喷出的烟却让他一阵恶、心。“这样叫还好?到我家休息一下,睡一觉也没关系,明天再回去好了。”计程车开得又快又猛,他一定是忍着不舒服不说。“不好吧……”“有什么不好,我还怕你对我怎样吗?”纪雪容生气地责备他,从皮包里拿出钞票,付完车资,便搀着他走进公寓大门。“我没那么醉……”看着计程车离去,他考虑很多,没让她扶。她那柔软芬芳的身体紧贴着他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就算他外表看起来再怎么斯文,总还是男人啊!她怎么就这么没有危机意识,这么放心他?他还真怕一时控制不住,对她怎么样。“大男人,扭捏什么?”纪雪容那想照顾他的母性一升起,可容不得他客气,一路环抱着他进电梯、进屋内。亮起灯,让他在沙发上稍坐,进厨房倒杯温开水,让他暖暖胃。暍完水,他将空杯递给她,在接过杯子的瞬间,两人的手指交叠了。他看向她,醉眼中,只看见灯光下照映出的她,好美、好亮,粉嫩的唇瓣绽放着温柔的弧度,他忍耐得心房揪痛起来——“好像真的醉了,我躺一下。”他闭起眼,往沙发一侧躺下,禁制自己再看她,禁制任何不该有的想象。纪雪容住的是两房一厅的公寓,没有多余的房间让他好好休息,只能委屈他在沙发上睡觉。她从房里拿出轻蓬的羽绒被,覆盖在他身上,帮他将眼镜摘下,搁在茶几上,半跪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的脸。“你也去休息吧……”他说,一只手臂横架在眼窝上,浑身躁热了起来。“嗯,需要什么再叫我。”被他发现自己还没离开,她耳根红了,连忙起身,帮他将灯调成微弱的亮度。客厅陷入昏暗,陆子农调整鼻息,稳定心神,微醺中,脑袋却仍十分清醒。耳边传来纪雪容在浴室里冲澡的水声,空气中飘浮着属于她的香气,他像个痴心到变态的男子,贪恋地抓取这个空间里,陌生却又熟悉的点点滴滴的她,拼凑着这些年来,她的生活。这些他无缘参与也无法想象的画面,此时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然而,他仍旧只是个过客,接触得愈多,只是徒增离开时的难度。水声停歇,四周恢复宁静。夜,渐渐浓了,陆子农了无睡意,睁着眼让自己只是空白。平常的他不大去想纪雪容,只将她搁在心头,感觉得到她的存在,但是,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刻意地伤春悲秋。日子得过,工作得做,沉沦于过去于事无补,对身旁的人也是一种精神折磨。他看来总是那样平静,那样从容不迫,其实,这只是一种技巧,在经过那么多年的反复练习,学会了与思念共处但不影响生活的技巧。不过,再次与她相遇,受到的冲击,比想象中还大,就如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波涛巨浪,瞬间,让人措手不及地毁灭了一切。他愈来愈没有勇气测试自己的理智。喀啦……轻轻地,寂静中发出开启门把的声响。陆子农迅速地闭上眼,假寐。纪雪容踩着软底的室内拖鞋,悄悄地走到客厅,来到陆子农身旁。她,也睡不着。只是想待在有他的地方,哪怕这短短几个小时时间,根本补不回两人之问太多的空白,她还是万般珍惜。她不知道,明日之后,她会不会就失去了再去找他的勇气,他们两人会不会就此擦身而过,再也毫不相干了……想到这,她忍不住潸然泪下。为什么就是无法开口告诉他,她想回到他身边.告诉他,最爱的是他,分手多年,只是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感情,她后悔当年的轻率,后悔当年的不懂事。也许,他会张开双臂温柔地接纳她,但是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他想要的,他不会告诉她,她也将永远不会知道。爱情,最难过的一关就是悲观的不安。因为自己曾在自我欺骗的状况下接受别的男人的感情,她无法下假想,即使他接受她,心里却仍无声地摆着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的自私将剥夺他追求真爱的机会。所以,她开不了口。可是,她又放不了手……“呜……”她不小心哽咽出声,连忙捣住自己的口鼻,屏住呼吸,观察他有没有醒来。幸好,他睡得沉,没有被她吵醒。她安心地将脸枕在他旁边,轻声地对他说出一直没有机会说的三个字。“对不起……”陆子农闭着眼,听到她那一声“对不起”,连最后一点期待的空间也没了。她知道了他忘不了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却又无法明白告诉他,不要再等她黑暗中,他假藉熟睡中翻个身,伸出手掌覆住隐隐发热的眼眶。他懂,他不会让她为难的……***寒冬过去,新闻中开始报导阳明山上繁花盛开的景况,假日,成串的车辆像积木般,一辆接连着一辆。这是有人作伴,还有玩兴的炫耀,即使卡在车阵中动弹不得,也比呆坐在家里看夜间新闻,望着电视萤幕中的塞车报导来得幸福一些。纪雪容无聊地看着不断重播的新闻,避免再想起陆子农。倪巧伶的追求成功了没?他们两个人开始交往了吗?她没敢去问。用一种接近心死的灰败心情被动地等待,龟息地度过没有工作、没有应酬,无所事事的下班时间。不去探问他的近况,仿佛这样可以少耗点心力,可以不再受情绪起伏的折磨,她怕痛,从小就是这样。一根细细的针头都可能令她嚎啕大哭,更何况爱情里的水深火热。她只是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一旦知道陆子农答应和倪巧伶交往,对他的这份感情,会永远埋在心里,由衷祝福他们,在这之前,她选择被动地等待。然而,她并不知道陆子农在那一个夜里,彻底地放弃了,放弃任何一点想要接近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