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黄的葛布窗里面?,一灯如豆。苏忘红着眼圈,脚步轻轻走过去,揽起裙衫下摆,双膝跪在?大殿门口。她?抬起手,在?沉重的殿门上敲了几下,含着眼泪唤了一声:“父王……”没有声音回应她?。然后风狂雪急,里面?那一盏灯熄灭了。夙夜清寒,泪落成冰。苏忘垂着眼帘,低哑哭诉的声音在?风中撕扯:“父王……祝您岁岁康健,椿庭树茂,江山永在?,万古长青。”她?俯下身,庄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转身离去。“卡!”还不等苏忘走下台阶,导演就喊停:“苏老?师,你刚才的情绪不对,咱们再来一次!”等着工作?人员重新?铺雪,收拾现场脚印的时候,陈导又跟苏忘叮嘱:“你刚才哭得太僵硬了,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还有给父王的那几句祝词,不要咬牙切齿,你要发?自内心才行……”苏忘点?了点?头,一个人站在?那里调整情绪,努力让自己入戏。可是?重来一遍,还是?不行。“卡——”“不对,再来!”“台词台词!子嫃是?发?自肺腑地说出那句话,不是?想要杀了她?爹!”“还是?不对!子嫃心中的爱大于恨,你不能倒过来了!”“卡!”“雪不行了,算了算了,休息吧……”大家折腾了一晚上,都累得不轻,一听收工了,连忙收拾东西,准备撤场。只有苏忘低着头坐在?那里,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脸依旧冻得发?白,看上去有些沮丧。陈导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问道:“苏忘,你今天状态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给你放个假,休息一下?”“对不起,导演。”苏忘含着一丝愧疚道,“因为我,耽误了大家一晚上的时间。”“没事,谁都有没状态的时候,及时调整就行了。”陈导拍拍她?的肩,让她?宽心。苏忘心里缓和一些,忍不住开口道:“导演,我其实不是?没状态,我是?无法理解。我觉得剧本是?不是?有问题?这段剧情真的不合理。”“剧本有问题?”陈导瞅一眼正在?对面?看回放的季澜,又看向苏忘,表情有些微妙地问,“你说说,哪里不合理了?”季澜是?编剧,他显然也听到苏忘说的话,直起身,朝她?那边看过去。苏忘背对着季澜,所?以没看到他,直接道:“我觉得季编写?的这一段,有点?太大男子主义了,是?从女主角的父亲的立场去看的。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宽宏大度识大体,为了整个国家去奉献牺牲自己。”“可是?凭什么呀?”苏忘忍不住情绪有些激动,义愤填膺道,“子嫃被她?爹卖去当低贱的奴隶,还要她?心甘情愿地替她?爹数钱,还要她?真心诚意地祝福她?爹长命百岁,江山永固?这剧情也太恶心了!”“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才不恶心?”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苏忘回头一看,竟然是?季澜。他的身型高大而清瘦,清俊温和的面?容有种文?邹邹的书卷气,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矜贵,在?他身上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有些迷人。没想到说话被他听见了,苏忘连忙站起身,讪讪道:“季老?师,您还没走啊?”季澜倒是?也不生?气,随和道:“如果你是?子嫃,面?对这种情形,你会怎么做?”“我……我不知道。”苏忘避开他的视线。她?总觉得季澜看上去一身文?气,眼神却洞察得厉害,似乎能看透人心一样。“我不会生?气,你尽管说。”季澜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我们来讨论一下。”陈导也笑?道:“是?呀苏忘,你就直说吧。季老?师脾气那么好?,又不会凶你。”苏忘犹豫了一会儿,默默道:“我如果是?真的子嫃,才不会祝福父亲,不杀了他就很好?了。一个靠卖女儿求活路的君主,一个靠女人的身体来拯救的国家,根本没有存活下去的必要。”季澜看着她?,慢慢道:“这件事,的确对子嫃很不公平,但这也是?命运对她?磨砺的一部分。她?不是?一个普通女性,她?的心胸甚至比男人还要宽广。”“所?以她?作?为有莘国的公主,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就要担起肩上的重任。她?的心中还有有莘国的子民,所?以她?是?心甘情愿去牺牲的。因为全国的子民比她?自己一个人更重要。”陈导坐在?旁边,直点?头,显然他也认同这个观点?。毕竟《燕王宫》是?一部大女主剧,女主角子嫃就应该有这种宽广的胸怀。眼角通红,苏忘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不是?什么公主,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是?我知道,被父亲遗弃的女儿是?怎么想的。”说完她?便转身,飞快地跑走了。季澜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诧异地皱起眉。陈导叹了口气:“我听说,她?从小就被家里遗弃了,去年才和盛林那位郁总相?认。”“还有这事?”季澜的眉心拧得更深了。“大概是?吧。”陈导耸耸肩,“具体我也不清楚,都是?网上传的八卦。”风雪渐急,剧组收拾起来,回酒店。季澜在?回程路上,给郁凇打了一个电话。之前为了拿下《燕王宫》这个剧本,郁凇没少找季澜。前后磨了大半年,季澜才终于同意,将这部剧拿给盛林影视来发?行。在?接触过程中,他们两个人也混熟了,算是?脾气比较相?投的朋友。听季澜突然问起苏忘的事,郁凇不免有些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是?看她?状态不太好?。”季澜把她?拍戏的时候,连续ng的事讲了一遍。“那不应该是?你剧本的问题?”郁凇淡声道,“你把剧本改改就行了。”季澜最听不得的事就是?让他改剧本,不免有些动气:“这不是?改剧本的事。她?的心结,不是?改了剧本就能解开。”“她?的心结,关你什么事?”郁凇警告道,“季澜,不许你打我妹的主意。”“我什么时候打你妹的主意了?”季澜拧起眉,“不是?,你等等,你这满嘴嫌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你多少岁了,自己没点?数?”郁凇鄙视道,“你可要点?脸吧。”“我34,怎么了?”季澜没好?气道,“不比你成熟?”“过完年你就35了,大叔。”“臭小子,你叫谁大叔呢?”“比我大六岁,比我妹大九岁,不叫你大叔叫什么?”季澜被他气得不轻:“这可不是?你求着我那时候了?竟然这么跟我说话?”“别扯那些没用的。”郁凇不耐烦道,“再敢靠近我妹,小心我揍你。”……过了几天,一直不见再下雪,剧组没有办法,只好?燃烧经费,人工造雪。苏忘那场雪夜跪别父亲的戏,也没法再拖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她?原本还担心,这次恐怕又要拖剧组的后腿,还不知道要重拍多少场才能过。结果没想到,陈导给了她?一页纸,说是?新?改的剧本。“还是?苏老?师面?子大呀,竟然能让某些人改剧本,开天辟地头一回。”陈导笑?眯眯地看着她?,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苏忘没顾上多想,快速背着新?台词,心里感觉好?多了。没多会儿,现场一切准备就绪,重新?开拍。苏忘穿着一袭红色深衣,站在?苍茫迷离的风雪中,有种遗世独立的脆弱和伤感。她?跪在?灯火熄灭的大殿前,含着眼泪硬声道:“父王……祝您江山永在?,万古长青。子嫃走了,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