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正值毒辣,闷热得人喘息不过,知了蝉鸣更是尖锐的嘶叫,吵得人心烦意乱,不知所谓。但就是这般好得阳光,在夕阳斜照,赤红的火云在天空囤积盘踞,形成一条扫尾的赤凤之时,天空又陡然雷电交加,轰隆隆的一片,撕裂天空一般的电闪之后,倾盆大雨轰然坠下,一强压之势力倾斜万物,整个皇宫也瞬间变得烟雨蒙蒙。
又是一个阴霾阴雨天,慕容娇娇站在凤仪宫书房的窗前,大殿内的幔帐因狂风肆雨摇曳翻滚,如同海浪一般,牵动了珠翠也不住的淅沥摇晃。时辰不多了,几乎掐指可数,随着沙漏的阵阵流逝,慕容娇娇几乎能算出剩下的仅有的十几个时辰。
刘公公冒着倾盆大雨入了凤仪宫求见,踏进书房时,他的乌纱帽子上已经全部湿透,褐色绣丹顶鹤的衣袍摆角粘贴在身上,脚下的鞋子满是泥水,连手中的白色拂尘都沾在了一起,只需站着,不会儿地面上已经滴了一滩水。
“皇后娘娘,太子有话要交代”刘公公用潮湿的袍摆在自己的脸上擦了两把,但眉宇之间的水泽却依旧还在,他尖锐的声音此刻在窗外的电闪雷鸣和轰然大雨之间令慕容娇娇几乎听得不真切,不过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太子交代,一切照她的意思办,但登基之前必须将所有的阻碍全部清扫完毕,包括太子妃和深知这场谋划的卢氏一族,特别是慧德妃等人,一律不能留。
南宫辰轩的手段狠辣,也许他自己不觉得,但是慕容娇娇却能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感受到已有几分南宫浩风的影子,他竟说登基之前就要扫除卢氏一族,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了,而他,这个大周国将来的少年天子并不需要一个拿捏着他把柄的岳丈和妃子。
慕容娇娇红唇凝起冷笑,她望着窗外的大雨不说一句话,刘公公似乎已经明白慕容娇娇的心之所想,他也站着不动,但少许之后,却上前几步,站在慕容娇娇身后,低声道:“皇后娘娘,太子思虑周全,老奴觉得可行,还请娘娘尽快做准备,皇上死后也不能立刻发丧,需将卢氏一族铲除之后再登基,新帝登基,不能有一丝污点。”
慕容娇娇身子微僵,只觉得今晚的风吹得人身心寒凉,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只是皇帝死后,密不发丧,还要以此绊倒潇氏一族,杀了在半路上的福亲王,擒住纳兰鸿飞,铲除卢氏一族之后才能真正昭告天下皇帝驾崩,新帝即位,这,实在是残酷。
“天气太热,即便住在灵虚殿,也难免会有异味,太子想怎么处理?”慕容娇娇思绪良久,最终,只淡淡的问了这么一句。
让皇帝先出事,以此制住贤贵妃和纳兰鸿飞,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南宫浩风就算曾经对玥宜君残酷如斯,南宫辰轩又何以用这般狠毒的手段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密不发丧,虽是轻飘飘的四个字,却代表着他要南宫浩风死了也不能入皇陵安稳度日,亦或许,他根本不会让南宫浩风与玥宜君合葬。
刘公公低低的回道:“太子已命人收拾出了灵虚宫的冰窖,以冰块砌成冰棺,暂时安置。”
“他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必再来问本宫了”慕容娇娇声音颇为凉薄,她已经可以想象,后日早朝事情一出,纳兰鸿飞和皇太后会是什么样的嘴脸了,只是现在他们还以为自己有了十足的把握,却不知道这重重迷雾的局势中,鹿死谁手已经早有了定数。
“太子让娘娘后日早朝着朝服于金銮殿垂帘听政,毕竟处置太子妃是大事,必须要有娘娘在场震慑群臣才行”刘公公又说道。
慕容娇娇双眸陡冷,她猛然回首冷冽的凝视刘公公,刘公公潮湿紧裹朝服的身子一颤,立刻跪拜在地上,身上的雨水浸湿了书房汉白玉地板上的赤红绣螭凤腾飞图腾的地毯,他额头抵在地上,身子弓得姿势十分卑微,显然被她所震慑。
慕容娇娇知道这不是刘公公的错,南宫辰轩如今已经有天子的威仪,就算刘公公是她的心腹,亦不能违逆太子的意思,因为只要皇帝驾崩,这个大周国的主子是南宫辰轩,而不是她。
“下去”慕容娇娇声音透着冰冷,她袖笼中带着幽香雪白的铃兰花的手缓缓的握成了拳头,透明的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疼痛使她稍微有些平复心中的恼怒,却仍平静不了她的心。
刘公公身子一颤,随之起身匆匆的退下。
窗外的雨拼命的下着,哗啦啦的声音似乎没有尽头,也不会停止。二更天,雨水自己渐渐的小了一些,但却依旧淅淅沥沥似绵绵无绝期,天色阴沉晦暗,窗外除了悬挂的琉璃灯能在摇曳的风中闪烁着几许亮光之外,皇宫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连方寸距离也看不见。
又是这样一个雨夜,慕容娇娇立在窗前已将近一个多时辰,看着天色渐渐暗沉,暴雨从瓢泼渐渐的淅沥如丝,夜风带着寒露和雨湿将自己吹的冰冷,脑海中却不时浮现出一个温润男子的身影。
似乎,从她和南宫浩玄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是雨后初晴的千鹤湖边,那时的光景应该是怎样的?湖水碧波潋滟,清风吹拂,一片扁舟之上站着一个玄衣猎猎的俊美丰神的男子,飘然而至,轻盈的跃上泥泞的岸边委身帮她提起陷在泥水之中的鞋子,如沐春风的声音带着悠然如画的惬意:“你是哪个宫里的,跑出来贪玩,不怕主子责罚?”
睫羽微微颤动,一阵凉风吹拂而来,让慕容娇娇在冷意中回了神,她愣怔的看着窗外的漆黑,这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失神了许久。以前听人说,只有人在回光返照的时候,从前种种才会从眼前闪过,似走马灯一般的回味这一生,慕容娇娇想到这个传说,自己不由得苦笑起来,回光返照么?其实他们走到最后,结局必然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是,究竟他死,还是她亡呢?
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慕容娇娇发觉自己现在越来越多愁善感了,曾经的狠戾辛辣似乎都被磨光了,也许,是因为发现一山还有一山高的原因,所以,她骤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落寞了。
雨渐渐的小了,只剩下细微的淅沥声时,宫鼓已经敲过了二更,但慕容娇娇却依旧没有丝毫睡意,她依偎在贵妃椅上,随手翻了一本书,但在翻开时第一篇就是晋人孙绰的《碧玉词》:
碧玉破瓜时,朗为情颠倒。芙蓉陵霜荣,秋容故尚好。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碧玉小家女,不敢贵德攀。感郎意气重,遂得结金兰。
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慕容娇娇秀眉微蹙,心里顿时烦乱,立刻又翻了几页,却又看到了另外一首词《子夜歌》: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堂。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慕容娇娇瞬间将书册丢在了一旁,碰的一声,却无意中砸中了今日南宫辰轩捏碎的棋盘盒上,哗然一声,那些原本被宫人整理好的墨玉棋子瞬间又散落在地,滚落的到处都是。
慕容娇娇眉心挑了一下,书房外,守着的静嬷嬷已经快速的冲了进来,看到棋子落了满地,二话不说,立刻跪在地上捡着。不多时,闻声而来的李嬷嬷也撩起帘子进来,看到满地的黑亮玉子,忙去了乌木托盘,与静嬷嬷一同捡着。
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棋子终于都捡回了,李嬷嬷小心翼翼的将慕容娇娇丢下的那本书呈上前,小声道:“皇后娘娘,夜深了吗,快休息吧。”
“本宫睡不着,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慕容娇娇看也不看那本书,径自发呆。
李嬷嬷不敢多话,与静嬷嬷福身告退。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慕容娇娇轻轻的呢喃,随之又瞥了一旁的书册,突然一阵风从窗格处吹进来,书页哗啦啦的翻动,隐约之间似乎又停止在了那篇《子夜歌》上,最初第三行的词句那般清晰入目: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