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真猛然忆起来,冰轮前阵子召了众多僧尼,在前朝和内廷大做法事,说要超度亡魂。她忽然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到底哪里有问题,却又说不上来,呆了一下,无意识的道:“法事已经做完了,她不在宫里了吧。”
沁竹微微一怔,道:“是,她已回皇慈庵了。”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从莲真脑中闪过,她脱口道:“慧显师太!”
沁竹惊讶:“主子,你。。。。。。你怎么知道?”
莲真不答,心里却道:“原来如此,闻樱,原来如此。”仿佛被人在心湖投下一块石头,激起层层浪花,各种疑问纷至沓来,脑袋隐然作痛,面上却若无其事:“她当年怎么会消失?又怎会出家?”
“那日在宫里撞见她,我叫她,她却像不认识我,不肯与我相认。过了几日,她回皇慈庵,我又追了过去,好不容易才打动她,跟她说上了话。”
莲真见她说着说着,突然就红了眼眶,愕然道:“怎么了?”
沁竹低下头:“没什么,我就是为表小姐和润兰难过。”
莲真疑云大起,正要追问,却听她哽咽着道:“外面不少人都暗中议论,太后对自家兄弟冷酷绝情,连小孩都。。。。”说到这里,却又咽住,取帕子擦拭眼泪,断断续续的道:“我现在知道,太后为什么会这样了,她。。。。。。她对表小姐从来都是视若珍宝的。”
冰轮这些天几乎不踏出门槛,朝见大臣之余,总是在暖阁或书房闭目静坐,长时间不发一语,高贤知她心绪不佳,又见她跟莲真好些日子都没见面,也不再彼此遣人互送玩物或吃食,只当两人闹了别扭,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因何而起,心中万分着急,却也不敢像往日一样,擅作主张从中周全。
这日晚膳过后,冰轮忽道:“咱们瞧瞧宸主子去。”
高贤大喜,连忙道:“是,奴才这就叫他们准备轿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莲真侧卧在窗前软榻上,身上裹着一条杏黄色丝被,长发自然而然垂落被外,柔软光泽有如上好黑缎,冰轮走到榻前,在她身侧坐下,手伸至榻前的火盆上方,烤了烤手,含笑道:“什么时候这么怕冷了。”
没有声音,冰轮俯身上前,轻声道:“睡着了么?”
“嗯。”
冰轮道:“又快到年下了,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今日好不容易喘口气。”
“嗯。”
仍是简单的一个字,冰轮着迷一般闻着她身上淡淡幽香,仿佛满腔心事都暂时找到了地方封存,也不理会她的冷淡,掀起被子,也钻进去,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她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英王妃都告诉你了么?”
“你是指哪件事?”
冰轮轻轻叹了口气:“莲儿,我并不想骗你,很多时候,我也是不得已。”
又没有了声音,冰轮从被中摸索,握住她的手,她却轻轻挣脱开来,冰轮无奈:“莲儿。”
“冰轮,你快活么?”
冰轮一怔:“什么?”
“你一步一步,精心谋划,做了那么多事情,如今,已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人的生死命运都掌握在你手中,你快活了么?”
冰轮道:“我做很多事情,都不为着自己快不快活。”
“那你是为了什么?”
冰轮久久没有说话,两人相隔如此之近,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莲真只觉心下一片焦灼,那种焦灼感随着时间,慢慢扩散蔓延,从胸口到喉间,渐渐都开始微微发疼,冰轮终于开口:“我只为着自己想不想做。”
第131章
莲真背对着她,放在胸口的手一点一点攥紧,冰轮道:“莲儿,我知道你为英王妃的事生我气,但你要知道,当时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她们母子就越安全。”等了一会,见她仍无动静,又柔声道:“总之一切都过去了,今后你们姐妹不会再分开了,你若是想念你的父母家人,也可以接他们来京中长住,随时召进宫相见。”
“是么?”莲真道:“一切都过去了么?”
冰轮微怔,随即道:“英王的死,我也很遗憾,但杀害他的人也已被斩首,算是对王妃和小王爷有了一个交代。”提及此事,不免有些愧意,又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和瑞太妃两人,该多叫英王妃进宫走动走动,好生解劝些儿,她还年轻,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人死不能复生。”莲真重复了一句,轻声道:“多轻巧的一句话,死的可是她此生挚爱,她的丈夫,她幼儿的父亲。你爱的人死了,你也会这么安慰自己吗?”
话未说完,冰轮面上已变了颜色,莲真虽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甚至她呼吸间的细微变化。对于冰轮来说,林婉溪永远是一个禁忌话题,是任何人都不能碰触的痛处,莲真明知她已动怒,此刻却不比往常,不但无丝毫惧意,反而生了一丝血淋淋的快意,好像她愈是愤怒,自己胸口撕裂般的隐痛,便能稍微减轻似的。她强忍泪意,继续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么?”
“够了!”
冰轮忍无可忍,掀开被子下榻,向前急走几步,到了门帘前,不知怎的又停下,回过头去,见她纹丝未动,一把青丝倾泻枕畔,颈间细腻莹泽的肌肤依稀可见,只是一个安静的背影,都仿佛极美的一幅画,甚至一片衣角,一截衣袖,都能叫人生出无限遐想和爱怜来,她心中顿时一软,缓缓走了回去,重在她身边坐下,过了一会,方道:“以后不许再跟我说这样的话。”伸手扳她香肩,莲真迫不得已,转过身来,却不愿意看到她的脸,便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