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霍凛大感意外,刚刚提起的朱笔又慢慢搁回架上,吩咐道:“请她进来。”
豆青色竹帘被挑起,莲真低头入内,夹杂着龙涎香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
长乐宫是天子居处,比起其他宫殿来,更觉幽深华丽,但却是整个皇宫中,莲真最不喜欢的地方。因为这里,会让她想起那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当年争宠的后宫诸妃,以及宗煦,那个柔弱无助的被她视如亲生骨肉的孩子。
心里突如其来的一丝疼痛,让她神思有一些恍惚,直到明黄的颜色映入眼帘,她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到御案前,盈盈拜了下去:“民女谢莲真,叩见皇上。”
见她欲行大礼,霍凛不知怎么的,竟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免礼平身罢。”
眼前的女子,薄绡绿衫,风姿卓绝,淡雅如仙,霍凛今日亲见,方知世间流传关于她容貌之语不仅并非虚言,甚至犹有不及,心中亦不由得惊叹,缓缓坐下,猜测并非冰轮打发她过来,于是问道:“这样的大热天,姑娘来见朕,可有什么要事么?”
他性子沉默冷峻,对冰轮身边之人,倒是一向另眼相看,这几句话甚是温和客气。
莲真心痛宗煦之死,每每忆及,仍自郁郁,虽不忍责怪冰轮,满腔怨恨却尽数移到霍凛身上,加之霍凛赠予冰轮婢女之事,提起这个人总是不喜,及至今日一见,他面目神情竟与冰轮有着六七分相似,那憎恶之心,不知不觉已去了十之八九,定下神来,道:“民女进宫,为的是有一件事恳求皇上。”
“何事?”霍凛道:“你说。”
莲真道:“民女想求皇上,能让长公主远离京城,去别处开始新的生活。”
霍凛显然很意外,身子缓缓后仰,将头靠在椅背上,过了好一会儿,方道:“远离京城,去哪儿?京城是她的家。”
“京城不是她的家,是她的监狱。”
霍凛不禁微微变色,莲真并无丝毫惧色,从容道:“将军府是她的监狱,皇宫是她的监狱,而京城的每一条街道,都充满了她和你制造的幽魂。”
霍凛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你应该庆幸,成为幽魂的是其他人,而不是我们。”顿了一顿,道:“从今而后,她都是自由的了,失去过的,付出过的,都会得到补偿。”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永远也补偿不了的。”
霍凛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暗沉:“去其他地方,依然一样。”
“其他地方至少不会让她触景伤情。”
霍凛道:“朕的姐姐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你说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你不了解她。”
“或许她的心没有那么坚冷,至少没有你想象中坚冷。”
霍凛注视着她,默然良久,道:“她是朕唯一的家人,朕不会让她离开朕的身边。”
“你自小远赴塞外,离京城数千里之遥,可距离并没有改变你们是家人的事实,反而让你们的心靠得更近,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莲真道:“你已位极人君,富有四海,难道就不能成全自己的亲姐姐,让她远离这她角逐了半辈子的权力战场,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清婉甜美的声音,透着水一般的柔润,听起来并不咄咄逼人,霍凛似是陷入了沉思,并未接话。
片刻,莲真再度出声,打破了殿内的静默:“她经常跟我说起你。”
霍凛抬起眼眸,莲真道:“她说你独自在西疆,虽然让她挂念,却并不为你担心,因为她知道你聪明坚强。她也说,你是她唯一的弟弟。真是奇怪,你们姐弟不禁相貌,神态相似,连说话的语气都如此之像。”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已多了一丝伤感:“宗煦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死后,我责怪她,她什么也没有说。后来,她跟我说,她很早就选中了你,她选你,并不只是因为你是她弟弟,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你会是一个好皇帝,一个能让国家再度兴盛太平,一个能造福天下苍生黎民的好皇帝。”
霍凛斜倚在龙椅上,面上依旧平静,可是黑沉的眸子里,明显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我是没有什么见识的弱女子,后宫多的是我这样的女子,皇上的姐姐,却是非同寻常的奇女子,过去那么多年里,我们一直跟随她,依赖她,相信她。”莲真道:“我不了解皇上,但我相信她不会看错人,更不会将整个天下错付,皇上他日必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现在,我想斗胆问一句,身为英明的君主,需要的是任人唯贤,知人善任,而不是近在咫尺的亲情,是不是?而作为深爱姐姐的弟弟,总是想让姐姐幸福快乐的,对不对?”
霍凛终于开口:“我会好好想一下你的话。”提起笔,蘸了蘸朱砂,开始下逐客令:“你可以回去了。”
莲真道:“皇上,无论长公主身在何处,她会记挂你,更会放心你,一如你当年在西疆的时候。”
盈盈行礼,方要退出,那个浑厚的男声再度响起:“慢着。”莲真抬头看他,霍凛垂着眉眼,声音低沉:“好好照顾我姐姐。”
“你去见霍凛了?你告诉我说你去找苏蕴,结果是独自去了宫中见霍凛?”
冰轮连声发问,莲真恐她生气,忙道:“我也不想骗你啊,可你知道的话,肯定不让我去了嘛。”当下拉着她手,把进宫的情景一五一十跟冰轮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