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连消带拧,削了那敢质疑的小丫头一顿,直把小丫头唬得几乎要哭才罢休,一回头,就看见有个人影躲躲闪闪地在门外探头探脑,叫过来一看,却是胡氏屋里的二等小丫鬟:“你不好好在屋子里守着,跑来这里干嘛?”
小丫鬟愁眉苦脸:“舅太太让夏嬷嬷送了信来,说是舅老爷和人争墙,那家人不让不说,还把舅老爷家的墙给拆了,舅太太说太太说了,奶奶这里向来最是富贵有权势的人家,若是叫大爷出个面,事情绝对没有半个不成的。”
秋娘听得火起,照着小丫鬟的面唾了一口道:“啊呸!别说什么舅老爷、舅小爷的,咱们奶奶的舅老爷可是任着学监,当着官职,有头有脸有体面的人家呢,哪里又冒出一个泼皮破落户,和人抢东抢西,成日要咱们奶奶帮衬的舅老爷来?你们这些小蹄子,便是要看人儿下菜,也得看看他当不当得起那个碟儿呢!这些昏头话儿,你们听听就好,拿来烦奶奶作甚?便是推不了,你们便睁了眼睛,闭了耳朵,聋子见了哑巴——装聋作哑,也不会么?”
小丫鬟被这么一挤兑,不由哭道:“我就知道但凡有好事儿,姐姐们也不会让我过来,秋姐姐上辈子是烧了高香,落得清闲,不知道我们的苦处。难道我们不知道奶奶事情忙没空儿?若不是那是太太身边的嬷嬷,谁管他是甚么夏嬷嬷、冬嬷嬷!姐姐是不知道,我们只说了句奶奶还没下来,嬷嬷且安心等会儿,那嬷嬷便说‘贵人果然事忙,高门大户,上上下下都是大事,我们舅老爷生死这样的小事儿比起来只能退后了,难怪人都说‘高门嫁女’,入了高门,果然是不同了’。你说气不气人?还有兰姨娘在旁边,一口一个道理,姐姐们都不耐烦,只打发了我在那里,我若有点儿办法,怎么会来找姐姐?”
秋娘气得笑了:“好个木头疙瘩!她们叫你来找奶奶,你就真的来?”还想骂两句,又觉得不合适,胡乱两句打发了。
厢房里,被“舅老爷”这个词勾起了对亲母思念的胡氏悲泣更甚。
别人,如隔壁府里的小张氏,有琴瑟和谐的夫婿,她没有;别人有和善的、血脉相连的嫡亲姑姑做婆婆,她也没有;更甚至,连天下所有做人媳妇的女儿受了委屈之后可以回娘家倾诉的那个人——母亲——她还是没有。
娘家里还值得她牵挂的只剩了她那古板的父亲,年幼的弟弟,可是,在母亲去世未足一年父亲便再娶之后,还能让她牵挂的,似乎只剩下那嫡亲的弟弟一个了。
父亲,继母,丈夫,婆婆。
胡氏哀哀哭泣,泪坠如珠,却连擦拭都不敢。
——如果擦了,眼睛会肿,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又会是一场风波。
母亲,太太,女儿的心里,好苦······
胡氏心里难受,另外一边,宁国府当家主母的心里也不好受。
唯一的独生儿子被相伴了几十年的丈夫一个窝心脚踹得吐血,这还不算,拿着家法要打儿子的丈夫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就那么倒下去了——许夫人接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是觉得天都要塌了。
一边是夫,一边是子,哪一个出了问题,她都是塌了天啊!
故而,当知道这一切的起源是儿子房里一个胆大包天的丫鬟之后,许夫人早已岌岌可危的理智便这么失控,即便是明知道自己儿子素来肆无忌惮,那撒向儿媳的怒火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迁怒,无法控制的迁怒。
因此,当那拙劣的计谋展现在她的眼前,试图让胡氏暂时远离她的视线的时候,许夫人顺势让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的儿媳妇暂且回去照看一下孙子。
虽然贾敬与贾珍安置的地方不远,甚至可以说只是一墙之隔,许夫人却是心惊胆战、焦虑不已,既怕丈夫醒来后会暴跳如雷要真如他所说的将儿子打死,也怕儿子的身体从此出什么问题,更怕他们之中的某一个再也醒不过来。
幸而是天也听到了许夫人的祈愿,在漫长难熬的等待之后,贾敬终于悠悠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孽障呢?”
一句话就敲碎了许夫人的喜悦,为了不让丈夫再动肝火,许夫人只得骗他说贾珍吐了血要让大夫诊治,挪回他自己的院子去了。
事实证明许夫人这一行为非常明智,即便是昏倒前眼看着贾珍吐血,贾敬的怒气犹未消除,几乎让他从床上爬起来再去踹贾珍个窝心脚:“诊治什么,不知人伦的孽障,披着人皮的畜生,让他死了算了!”
在他的隔壁,怎么看怎么烦躁,觉得妻子的低眉顺眼都是在嘲笑他而发了第三次脾气的贾珍,在得知他父亲醒来的那一刻起便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乖乖地把胡氏手中难闻至极的苦药给喝了个精光,然后直挺挺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更别说像之前那样哎哎呦呦地叫疼了。
——若不是他还有呼吸在,胡氏都要怀疑丈夫是不是还活着了。
荣国府。
贾赦送走了人,回头就将书房砸了个透。
他第一次如此地想骂娘,如果贾珍现在在他面前,估计那就不止是一个窝心脚那么简单了。
贾代化去了才多久?一年,一年都不到!
那是贾家的族长,他的亲祖父,给贾敬那一房打下了爵位,重现了祖先辉煌的国公!
那混账东西!
他早该想到的,上辈子扒灰都出来了,还有贾敬死后热孝期间的混账事儿——早知如此,他该废了那混账才是。
还有贾敬——就不能忍一下吗?扶灵归乡的时候带回去,找个借口,多么简单,爱怎么打怎么打,偏要在这缝儿里都藏着眼睛的京城里闹出来,这要是一个不慎,传扬出去让人抓住,革爵抄家都是轻的了!
贾赦左思右想,只觉得头发都要愁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