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大家忽然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原来是玄武派的陈千响和永嘉派的人一起下来了。曹杰赶紧出去和那何有年见礼。听那何有年说话,马小知才知道陈千响到底还是没受得住激,已经答应了。
人走光后,曹杰又进来,笑着道:“何堂主说后天对决,战场设在我们品香楼二楼。这下好了,我们既不用跑到外面去看,又能赚到钱了。”王大宝博士听了,十分高兴:“到时候我买何堂主赢。曹兄弟,你买谁?”
马小知心里又奇怪起来:难道宋朝的时候还有棋彩卖?正要问曹杰,丹娘在外面对曹杰凶道:“你敢买!”曹杰大声对外面道:“娘子放心,我已经从马公子的事上得了教训,赌博的事,是不参与的。”然后低声道:“我看陈千响那小子有点有恃无恐,我买他赢。”
王大宝也低声道:“曹兄弟,你存两个私房钱可不容易啊,可别糟蹋了。”
曹杰道:“谁说会糟蹋?其实我也巴望何堂主能赢,乡里乡亲的,能不巴他吗?再说那陈千响一个外人,来我们杭州地面上这么嚣张,我也看不过去,只是看不过去归看不过去,不能拿钱作糟。”
两个人争论了一会儿,张五哥博士和刘彩博士在楼上收拾完也下来了,两人立即加入了战团,一个说何堂主肯定会赢,一个说大概够戗,争论的声音马上大了起来。曹杰吓得就不敢作声。
马小知对这种事没兴趣,于是起身告辞。云娘见他回去,也想跟着走,可又怕别人看出来,只好又待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走了。丹娘看着姐姐的背影,不禁微笑。
第二天早上,云娘正在马小知房中磨墨,让马小知写字。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云娘在家吗?”云娘怕别人看见自己在马小知房中,赶紧出去。原来是马小知的岳丈大肚男柳发财员外来了,这次后面还跟着两个仆人。马小知只好也出来。
两个仆人见到马小知,立即过来施礼:“姑爷好”“姑爷好”,马小知想起了摘星楼上张崇的仆人对自己傲慢的样子,不由想到:由此看来,岳父在背后对自己倒是挺尊重。心中对这位未来的岳父顿时又多了几分好感,于是赶紧上去见礼。
看到马小知,柳员外立即就骂道:“你这个……,”本来想说畜生的,可很快就想起了上次吃的亏,只好将这两个字咽了下去,“前几天你是不是又在摘星楼出丑了?没钱就不要学别人请客,楞充面子做什么?”
马小知一听,心里又气起来,于是道:“我何时出丑了?是饭钱没给他们?这不是我出丑,这是他们狗眼看人低。只是我没想到,外人狗眼看人低,小瞧我的时候,你不但不帮我,还和外人一条声,合起伙来对付我。”
马小知的话有理有据,柳员外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当时就被呛住了,楞了一会儿,他才奇怪地道:“你小子跳了一次湖,怎么就如此伶牙利齿了?早知道我也去跳一次了。”忽然又低声道:“外人面前,你就不能给我留个面子,服个软,假装说不过我啊?”
马小知心中暗笑:自己的这个岳丈,还是有几分可爱的嘛。于是不作声了。
柳员外见自己的亲情政策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非常满意,就道:“本来我想退亲,只是你那岳母和你未过门的娘子都护着你,不肯退,我也没办法。唉,女儿终究是人家的人。退亲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大家谁也别提了。”
马小知心里一楞:云娘不是说自己未过门的娘子柳素素觉得自己呆板无趣,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吗?怎么现在又护着自己了?转而一想,云娘的话自然是可信的,肯定是自己的这位岳丈死要面子,拿老婆和女儿来说事。
不知道自己的那位娘子长得究竟是什么样,有没有云娘漂亮。不过,就是比云娘漂亮,自己还是更喜欢云娘。想到这里,马小知偷偷地觑了一眼云娘,正好看见云娘也在偷偷地看自己,不禁一乐,云娘脸倒是红了一红,立即将头转开了。
马小知心中乐完,立即又开始犯愁,要是娶了素素,那自己就只能给云娘一个小妾的名分,云娘如此温柔,如此贤惠,如此美丽,做小妾岂不是亏待了她?唉,万恶的封建包办婚姻啊。
正在乱想,忽然听岳父说道:“这次品香楼上的赌局,就由我来主持了,有不到之处,还请云娘多多包含。”什么?自己的这个岳丈还设赌?这不是害人吗?当即就道:“岳丈大人,你做奸商也就罢了,怎么还聚赌?”
柳发财一听就火了:“我什么时候做过奸商了?虽说我以前在萧山起步做生意时,短斤少两过,可后来我发家后,哪一年不向萧山捐一百贯,给他们铺路修桥赈灾济贫?我捐出去的钱,只怕已经有以前在那里赚到的几十倍了。不但是萧山,我们杭州城内的人遇到什么事,我捐的钱什么时候比别人少了?杭州的人,哪个不说我柳发财行善积德,是个难得的大善人?”
这么说来,要是把自己的岳丈放到自己所在的那个年代,他就是个大慈善家了。“可就是这样,你也不能聚赌啊?赌博可不是什么好事,会让人家倾家荡产的啊。”
柳发财更来火了:“你不要败坏我的名声,你给我说说,我什么时候聚赌了?”
“人家下棋,你开赌局,这还不是聚赌?”
柳员外急道:“这不是我要开的,这是官府要我开的。棋师对弈,地方上开赌设局,原是太宗朝贾玄贾待诏立下的规矩。贾待诏棋艺高强,打遍天下无敌手,乃是当时的棋坛盟主,他的话朝廷自然是听的,这个规矩这才传了下来。你不要因为自己在棋上被人骗了,就妨碍别人作乐。这开赌设局,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马小知奇道。
柳员外道:“当然了。一来我们小民有个乐子,二来官府可以从上面抽税,我杭州府乃江南富庶之地,每年大大小小的棋事,没有六百场,也有五百多场,一场哪怕只抽一百贯的税,官府一年也有五六万贯的收入,三来也能让那棋师致富,我们杭州府内的棋师,靠着这赌局,哪个不是有屋有田的,那水平高的,只怕家产比我还多。四来设棋局的地方,也能捞到好处,就象这次,棋局设在品香楼,场地费一定是少不了的。”
没想到好处还真多,马小知就纳闷了:这赌博也能赌出好处来?于是就问道:“朝廷就不怕老百姓赌棋赌得倾家荡产?”
柳员外不屑地道:“你想到的,朝廷早就想到了。朝廷早就规定,参赌之人,须去地方官府备案。只有拿到官府发的赌引,才有资格赌棋。那赌引上标明每人下注的最大限额,一般的小民,每次顶多只能买五十文,若是连赌连输,那一月之内,只能买三次。一般的富裕人家,一次也只能买上一贯,若是连赌连输,一月也只能买三次,若是想多买,须得请地方上的人作保,证明确有丰厚家产,官府才敢根据他的家产,往上加钱。这赌引可不是随便乱发的,若是发错了,那发赌引的人不但得赔钱,还得充军。”
说着,柳发财就从身边掏出一块名片大小的纸来,上书“两百贯”,那字上还盖着官府的红章。“看到没有?这就是。”柳员外自豪地道:“杭州城内,有资格买两百贯的人可不多。平常出去,我只须拿出这份赌引,人家就知道我是有来头的。”
马小知依然疑惑:“有赌引又怎样?官府怎么知道人家赌的是多少?”柳发财小心翼翼地收起赌引,摇头道:“你真是不晓世事。你那个学馆,你可曾去过?有没有看到学馆旁边有个棋馆?官府每天都会派人去那里,大家去下注买输赢时,也是都去那里,凭手头的赌引,在官府派去的人那里买,若是赢了,也去那里兑奖。我虽是棋官,但赌资是不经我手的。”
“棋官?”马小知茫然道:“这棋官是个什么官?”
见马小知被自己说得只能发问,一句嘴也顶不出来,柳员外心中十分欢喜,乐滋滋地道:“这赌棋的事,怎么说都是赌博,朝廷为了脸面,自然不会插手,一般都是由地方上公推出来的人主持,官府只派人监管,这公推出来的人,就是棋官了。
我们棋官可比朝廷的官儿金贵多了。朝廷的官儿,要么是读书考试考出来的,要么是花钱买来的。棋官就不同了,你书读得再好,钱再多,若是人品不好,照样做不到棋官。必须是为人可靠,值得人家信任,还要有一定的身家,才会被众人公推出来,弄个棋官做做。我能做上这个位置,虽说是靠大家抬举,但也是我平时一向行善积德、行事公正,因而德高望重的结果。”
没想到啊没想到,宋代居然就有一套完整的监督赌博的机制了,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位岳丈虽然生了一副奸商的嘴脸,可人品倒是不错,人气还挺高。见岳丈扑闪着眼睛,一副想让自己夸两句的样子,马小知真心地夸奖道:“在下能得如此德高望重之岳父,真是三生有幸。”
柳员外顿时大乐,脸上笑开了花。柳员外毕竟是在外面走动的人,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道理,当时就回敬马小知道:“能得到贤婿的夸奖,也是不易。”刚才翁婿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互相的吹捧一扫而空。
马小知开玩笑道:“岳父,要想得到我的夸奖,其实十分简单,你只需一天给小婿六十文小钱,小婿保证夸奖得岳父每天都笑呵呵的。”
柳员外当即拿出长辈的尊严,嗔道:“越来越没有正经了。以前我资助你,你怎么不肯要?”
马小知笑道:“以前那是无功不受禄,现在不同,现在是我心血的结晶,要起来自然无妨。”
柳员外不禁大笑,道:“你小子现在连玩笑也开上了,怎么变得如此开通,让我越来越不认识了?我上次回去对夫人和女儿说你变了,她们还不信,若不是青儿在旁替我作证,她们还以为我是护着你呢。对了,过几天,你来我家一趟,你岳母和你未过门的媳妇都想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马小知嘴上答应,心里却开始担心:自己要去未来的岳父家见未过门的媳妇,云娘会不会生气?